「和你談話實在是非常開心的一件事!」他說。
「很好!你提醒我以後可以像律師一樣收談話費,」李穎拍拍手。「這該是最好的無本生意!」
「女作家也談錢?」少良感興趣地。
「你以為女作家是怪物?是超人?為什麼不談錢?我寫文章賺稿費,賺版稅,這全是錢,沒有錢就不動筆,我銅臭氣重,因為我是食人間煙火的人,和任何人一樣,你別以為冠上女作家三個字的人會有什麼特別!」她尖銳地說。
「我說錯了,我道歉,」他立刻改變口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走?」
「走吧!」她站起采,拍拍舊牛仔褲。「和你這樣的醫生出去,我自然不必帶錢的,是嗎?」
少良微微一笑,就這麼伴著不換衣服,也不化妝,比普通人打扮得更隨便的李穎走出去。少良是有眼光也懂得欣賞,李穎這種女孩子是不需衣飾和化妝的,她本身的氣質、修養和風度就像一粒光華內蘊的明珠,在任何地方、任何場合都能發出與眾不同的光芒。
☆☆☆
他帶她到仁愛路四段的信陵。
「信陵?」李穎頗為意外。這兒都是影視圈子的人,這兒是愛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這兒是想釣中國女人的無聊洋人愛來的地方,少良是個外科醫生。
「好不好?」少良一邊走下地下室樓梯,一邊問。「我沒來過,聽很多人提起,來見識見識!」
李穎也不出聲,被侍者接待在餐廳裡。
「你來過嗎?」他問。他的眼睛裡隱有笑意,一個眼睛會笑的醫生,和他——思烈的陰冷截然不同——哎!怎麼又想起思烈呢?
「來過幾次,和電影圈的人!」她淡淡地說。
「我見報上說葉芝兒要拍片了,是你的原著改編!」他突然說。
李穎忍不住皺眉,這個潘少良可記牢了葉芝兒這名字。
「不知道,我說過賣出去的小說版權就一律不認賬,不理,與我再無關係!」她說得有點冷峻。
「但報上說女主角是你認為很滿意的!」少良不放鬆。
「你——對芝兒有興趣?」她的笑容已極為勉強。「是不是想要我介紹?」
「不——我總覺得你和葉芝兒之間必定有些什麼,」少良微笑搖頭。「每次提起她,你就很不自然!」
「你認為我和她之間有什麼?」李穎沉下臉,聲音也變得冷硬。「同性戀?」
「不——好吧!我們換個題目。」他終於知難而退,他有什麼資格追問這麼多呢?好奇和關心都不是好理由。「下午幾個鐘頭都在書房寫稿?」
「關在書房裡可以做好多事,不一定是寫稿!」她的語氣有永不妥協的意味。「下午我在發呆!」
「發呆!」他叫起來。「你在裡面發呆而我在外面苦等?」
「很不公平,很划不來,是吧?」她嫣然一笑。「最好下次別再來,李穎是個不容易接近的怪物!」
少良凝望著她,長長久久不移動視線。
「我有一對專透視人心的眼睛,你信嗎?」他說。他實在是有耐性而且有恆心,他該會成功的,會嗎?
「可惜我根本沒有心!」她笑。很針鋒相對地。
「你的心呢?」他感興趣地。很少有這樣的女孩,尤其現在台灣女多男少,女孩子都很想抓往一個可托付終身的對象,李穎卻拒人於干裡之外。
「一根草會有心嗎?」她搖搖頭。
「你的心和感情全投入了文章?」他在猜。
「自作聰明,寫作並非我的全部,而且我不狂熱,我隨時隨地預備放下筆!」
「隨時隨地?」他咀嚼著這幾個字。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找到一件比寫作更值得我去做的工作!」她立刻說。她不容許他誤會她的意思。
「什麼工作比寫作更值得你去做?」他打破沙鍋問到底地說。
「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她坦率地說。
「能不能做個比喻,像——結婚?」他在試探。
「不能!」她斷然否認。「我所指的另一件事不是結婚,我不是適合結婚的那一類型女孩!」
「很時髦的話,不是適合結婚的女孩!」他也笑了,笑得非常特別。
她瞭解他話中的不以為然,卻毫不在意,無論如何,潘少良和她之間沒有關係,她不可能因為同吃了一餐飯,相聚了幾小時而改變自己的心意。
「平日休假時間怎麼過?」她問。很平淡的話題。
「游泳啦,打網球啦,或者看一點書,我是個很有規律的人!」他說。
「我不會忘掉你是醫生!」她說。
侍者送來湯,他們開始慢慢地吃。週遭的氣氛很好,餐桌上相對的兩人卻並不十分融洽。
然後,侍者送來第一道冷盤,李穎拿起刀又——唔!有些什麼不對,她發覺不知哪兒射來的視線長長久久停在她臉上,是什麼人?來免太放肆了,當她是什麼人呢?那種在「信陵」擺著攤子,一釣就上手的九流明星?
她皺緊了眉頭,用冷漠傲然的視線靜靜搜索著,她才不在乎對方是什麼人,故意要出他洋相。
在連著鋼琴的酒吧上,她看見一個人,一件黑色長袖T恤,一條白長褲,襯托出一身鮮明的陰冷對比,她心中一顫,誰——有那樣無與倫比的性格和氣息?再往上看,她遇見了那對會令她的心碎成片片,消失在天涯海角的眼睛。他——韋思烈怎麼也在這兒?
她勉強擠出一個令自己發抖的微笑,思烈對她揚一揚手中酒杯,竟——竟對著她走過來了。
「嗨!」他站在她面前,那深如海、冷如冰卻又似乎蠻有感情與真誠的眼睛就停在她臉上。
「嗨!」她臉色平靜如恆,誰能知道她心中波濤洶湧?
詫異的是少良,他抬起愕然的臉,望望李穎又望望思烈,這兩個人互相只「嗨」了一聲的人,為什麼竟有那樣驚心動魄的眼光?他們之間的心靈溝通難道根本已不需話語?
然後,思烈的眼光掠過少良,他很肯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