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由衷羨慕那種感情,能和所愛的人廝守,一起體驗風吹日曬,中古機車卻比豪華轎車幸福。
歎口氣,他摸索到桌上的遙控器,憑記憶打開了電視機,他不用看畫面,只是聆聽聲音。
那天離開醫院後,他像逃難似的,逃到了這山海之巔,前門是海,後門是山,有海浪和風雨聲作伴,深夜也不至於完全安靜,失眠和頭痛都能減輕一些。
他放棄一切醫療,也放棄了自己,如果他能早點離開人世,孫雨綾也能早點忘記他,這對彼此都好。
他的父母回國了,但他告訴他們說,他出國了,避開見面的機會,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用孤獨將自己鎖住,是他選擇的路,但即使獨居,他仍未忘記還有個世界,仍想聽到某個聲音,彷彿她仍在為他而唱歌。
當他轉到新聞台,傳出這樣的消息──
「記者目前所在是凱悅飯店,歌壇天後孫雨綾準備要召開記者會,還有十分鐘即將開始,據傳跟她的終身大事有關,是否即將發表結婚宣佈,值得期待。」
聽到這段話,楊振邦微微睜大眼,雖然他能看到的已經很模糊,仍不由自主想看到那身影,那讓他魂牽夢縈的人兒。
十分鐘後,記者會準時開始,孫雨綾拿起麥克風,以清晰而冷靜的嗓音說:「感謝所有媒體的捧場,我要說的話很簡短,就是我懷孕三個月了,在此要向孩子的爹說一聲,你有種就出來給我負責,沒種就一輩子躲起來算了。」
不到兩分鐘的發言,卻引起眾人嘩然,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頭條新聞哪!
記者們立刻爭相發問──
「阿綾,妳確定妳懷孕了?孩子的父親是誰?」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情感糾紛?所以妳要召開記者會來向他挑釁?」
「妳被拋棄了嗎?對方不願負責任的原因是什麼?」
孫雨綾的回答一樣簡短。「多謝大家幫我傳開消息,總之那傢伙再不出聲的話,我就當世界上沒他這個人,我會自己撫養孩子長大成人。」
就這樣,記者會結束了,孫雨綾在經紀人和助理陪同下離開,頭抬得高高的,一點都不像被拋棄的女人,反而像個勝利者。
媒體記者們只能目瞪口呆,看孫雨綾瀟灑離去,留給他們一大串可臆測、可八卦、可無限發揮的謎題,這下有一堆工作要做,他們可要日夜跑新聞了!
同一時間,在花蓮的海邊別墅內,發出東西掉落的聲音。
是的,咖啡倒了,枴杖掉了,楊振邦整個人傻了。
老天爺!孫雨綾投出這記變化球,又猛又快,他幾乎招架不住,被震撼得啞口無言。
很顯然的,命運不肯讓他退隱,執意要他站出來,他必須把這球投回去,給他最愛的女人。
熱淚滑下臉頰,忽然間他明白,他不能告別,因為他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桌上有一支舊手機,還有一串舊鑰匙,原本已成了紀念品,現在又能派上用場,失去的都回來了、都回來了,包含他的心、他的愛、他的靈魂,因此而完整。
*** *** ***
稍晚,回到陽明山上的家,孫雨綾只覺神清氣爽,她終於說出她要說的話,也深信她所愛上的男人,不可能就此束手旁觀。
當她發現自己懷孕時,又驚又喜又悲,對新生命充滿期待,又對眼前處境無可奈何,誰知她靈機一動,化危機為轉機,想出了這昭告天下的主意。
她賭上的是她的未來、她的事業,因為她對楊振邦有信心,那男人不願連累她,卻更不願辜負她。
坐在沙發上的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感覺有溫柔也有期待,那圓滿的時刻就快降臨了吧?
環顧四周,這個她住了將近八年的地方,多少回憶在其中,她常想起初次見面那一晚,楊振邦帶她走進這屋子,當時的她怎能預料到,他就是她要深深愛上的人呢?
往事在屋中迴盪,她彷彿能看到十八歲的自己,泡過澡穿上他的衣服,對著桌上的白蘭地垂涎,而他帶著神秘微笑望著她,那一幕已成了她生命中的永恆。
鈴……鈴……
忽然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一個很久不見的號碼。
她心頭猛跳,但接起電話仍是冷靜的聲音。「喂,哪位?」
楊振邦沒有問候也沒有說明什麼,開口只問:「妳知道懷孕三個月的時候,要注意些什麼事?」
她幾乎笑出來,卻又想掉淚。「我這邊一大堆書,你自己不會來看?」
「我……我……」他為之語塞,想說的太多卻說不出來。
「我告訴你,我才不要一個人照顧孩子!」她像串鞭炮爆炸開來。「你知不知道,懷孕、生產都是很辛苦的,等以後小孩出生了,半夜要起床泡奶粉、換尿片,都要你來做,我要睡覺!」
「好,我會負責。」再次聽到她嗆辣的聲音,恍如隔世,但天曉得他多愛她這調調,為此他就該有力量,像個真正的男人,保護他心愛的女人和孩子。
「還有,孕婦很容易情緒起伏,你不可以放我一個人,我……我現在就想哭了啦!」可惡的他,若她沒使出這招激將法,是不是他就要消失一輩子?永遠都不讓她找到?
「給我一點時間,我請醫生安排手術,手術一定會成功,我不會讓妳做單親媽媽。」那些機率、復發的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他不讓自己有退路,他就是不肯死。
「這是承諾嗎?」她輕聲問。
「是。」
「你再也不會消失了?」
「再也不會消失了。」
長久以來起伏不定的心情,就在他的承諾中得到了安穩,她知道從今後,她將不再寂寞、不必等待,那背影終於轉過身,堅定地向她走來。
他補了一句:「因為我愛妳,所以我會活下去。」
「我相信你。」
無須恐懼、無須懷疑,這份愛就是他們的守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