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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這樣你或者會快樂些,」可宜點點頭。」娛樂圈是個無底深潭,許多人不自覺地沉迷下去,終至沉淪。」

  「再沉淪?」仇戰墨鏡後面似乎光芒一閃。「我這從泥污中爬出來的人不會那麼傻。」

  「你是比較不同,我感覺得出,」哲人說:」我相信這也是你一炮而紅的原因。你有特別氣質。」

  「我的運氣。有一句話是說否極泰來。」

  「你也很會處理自己的形象,你保持神秘。」可宜笑。「愈神秘群眾就愈想知你底細,於是你愈紅。」

  「我非故意隱藏自己,我實在是害怕。」仇戰說。

  「這兒是香港,每天清晨起床時你該對自己說一遍,然後就不會害怕。」可宜有很多意見。

  「不是香港或西貢或美國的問題,」仇戰想一想。「我心中對世界全無信心,恐懼感來自心底。」

  「你需要一點時間,慢慢會好起來。」哲人說:「噩夢已過,你只要設法忘記就行。」

  「噩夢是永遠難忘的。」一直沒出聲的宿玉說:「沒經歷過的人永不會明白這道理。」

  仇戰意外地把視線移向她,墨鏡後的神情看不清楚,嘴角卻在輕顫。

  「你說的是。沒經歷過的人永不明白,噩夢是忘不了的,像影子般的追著你,直到死亡。」他說。

  哲人和可宜互望一眼,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在侍者送湯上來,令氣氛緩和些。

  「你還習慣這圈子嗎?」哲人問。

  「不習慣。但不要緊,我不理會其他人、其他事,我只努力做我的工作。」他說。

  「現在才開始,慢慢的你還要面對許多複雜的人和事,你要有心理準備。」哲人說。

  「我知道。」仇戰點點頭。

  「其實我們也沒經深思的帶你進這圈子,不知道對不對?」可宜望著仇戰。

  「至少我賺到我希望擁有的錢。」仇戰說:「有了錢,我可以做許多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麼事?」哲人隨口問。

  他皺眉,沒有立刻說出來。

  「你可以不說,我們不一定要知道。」可宜馬上說:「哲人只是隨口問。」

  「不——我要做的都是很瑣碎的小事,」仇戰說:「譬如像今夜,能在這兒請你們吃一餐。譬如可以買一件我以前一直嚮往的風衣。譬如——我可以請一個喜愛的女孩子出來,在好情調的地方聊天。」

  「你實在還很小孩子氣。」可宜歎息。「但是你的外表不像。你看來很冷、假成熟、很強,可以擔當一切,甚至可以反抗、可以拚搏。但是你孩子氣。」

  「其實——兩種都是我的個性,」仇戰想一想。「一種是我的本性;另一種是在生命的磨練中得來的。我——可以很冷酷絕情。」

  哲人、可宜、宿玉都笑起來。他這句話更稚氣。

  「真的,別不信。」仇戰漲紅了臉。「在逃出來的路途上,我看見受傷的人可以視而不見,看見飢餓的孩子也不理,我心中只有自己,自己的命才最重要。」

  「這是人性。」可直歎一口氣。「換成任何人恐怕也和你一樣。自己的命最重要。」

  「談了太多戰爭,今夜不許再提。」哲人下命令。「仇戰,你也要認清楚今天自己的身份,過去的由它過去吧!」

  仇戰想了一下,把視線移向宿玉,看了好半天才吃力地點點頭,彷彿決定什麼大事。

  「我試著去做。」他說。

  宿玉對著他的視線,聽見他說的話,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緊張又冒上來。她垂下頭。

  「等會兒我們還可以跳舞。」可宜興致奇高。」表演完了你可有空?仇戰。」

  「有。」仇戰立刻點頭。

  「太好了,我們四個去跳舞,」可宜笑。「誰也不許反對。」

  沒有人反對,不是嗎?

  凌晨回家,宿玉很辛苦地才能令自己入睡。看仇戰表演之後去跳舞,她也不過跟仇戰跳了兩曲就無法使自己再留在那兒。她堅持回家,大家只好散了。

  也不是她想掃大家的興,她手心中的冷汗、她控制不了的緊張和輕顫使她非走不可,她怕自己會失態。

  仇戰只是一個陌生人,她不能在他面前有所閃失,她只能堅持離開。

  可宜和哲人該瞭解她的。

  睡眠中一連串的亂夢。夢見她和之浩跳舞,之浩也戴了仇戰那種墨黑的眼鏡,完全看不出眼睛的神倩。她又驚又怕又不甘心,她不能看不清之浩,她和之浩不能有隔膜,於是伸手搶墨鏡,怎麼搶也搶不到,她大叫大嚷都近不了之浩的身,跳舞彷彿變成打架。突然——之浩變成了仇戰,仇戰胸前肌肉盤結,比之浩壯得多,是仇戰,不是之浩,之浩去了哪裡——

  一驚就醒過來,枕頭是濕的,滿脖子都是汗。她坐起來,心中狂跳仍未停止。

  認識仇戰是天意嗎?注定她還要受更深的折磨?

  出去倒一杯冰水喝下,平靜多了。5點半,天也快亮了,不睡也罷。

  她抽出本書來看,是本詩集。看詩?她苦笑,早已沒有這份心情了。生命對她是殘酷了些,才不過26歲,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

  扔開詩集,找出昨天的舊報紙來看。舊報紙猶如過去的生命,一切已經發生、已經注定、已是白紙黑字,再難改變。她忽然覺得自己也像舊報紙,大概在「今日」她已發生不了任何作用,是不是?

  捱到7點鐘她起床梳洗。她的臉色並不難看,看不出她睡不好,她有這本事,捱了通宵之後還冒來精神奕奕。大概她的生命力比別人的更旺盛、更強吧!

  她又想到之浩和她有相同的本事,他們都是不怕捱、捱不壞的人。可惜生命力旺盛也沒有用,一粒子彈就結束了他多姿多彩、快樂與不快樂參半的年輕生命。

  用冷水往臉上澆,不要再想這件事,不能再想,否則她又將墜入噩夢——噩夢是不會忘的,她確信。

  「這麼早?不用上班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母親詫異地問。她在沙發上看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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