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今夜回來得這麼早是為什麼?他發現到她的異樣?他完全沒有不滿之色,他顯得那麼平和、溫柔,他說要等她——他一定發現了什麼。
他想同她談話?說什麼?
莫名其妙的,她開始緊張,冷水也幫不了她。
已經盡可能的拖慢了出來的時間,總要見哲人的,是不是?不可能避他一世。她在害怕吧?怕她的決定令自己也會大吃一驚?不,不,不,不要這麼快決定,還可以考慮的,沒有人逼她離開——啊!她那麼愛哲人,怎麼忍心離開呢?
出來的時候,哲人還在客廳,大燈熄了,只剩下屋角的落地燈,特別顯得溫馨。哲人坐在燈光旁邊。
「還不想休息?」她問。
「好像很多天沒有真正看清楚你了,」看仔細,他竟顯得好累、好憔悴。「我們之間也沒有溝通。」
她淡淡一笑,沒有出聲。
「可宜,這幾天——你怎麼好像一直在避開我,其實在公司裡我並不太忙,很多時候我找不到你。」
「我比較忙。」
「很多事可以交代下面的人去做,全都自己負責,身體怎麼吃得消呢?」
「知道了。」
「翡翠近來好嗎?」他問。
「還不錯。她很固執,但如果能固執得快樂也是無妨。她很有原則。」
「仇戰呢?」
「只是那天見過一次,沒有再聯絡。」
他們彷彿是談家常話,但他們都明白,大家在避開一個敏感的問題。
「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找一天請他們來吃飯。」他說。
「上次請客令天白、靈之成為一對,下一次該輪到誰?」她似自言自語。
「翡翠和仇戰有希望嗎?」
「誰知道。翡翠很抗拒,仇戰很癡。」她笑。「惟一最大的缺點是,仇戰有個不明朗的底細。」
「該看得出他不是壞人。」
「不是好人、壞人的問題。到底文化背景、生活習慣有差異。」
「什麼意思?」他問。
「翡翠是一株溫室花朵,被好好培養、照顧——不,這麼講太文藝了。翡翠是動物園裡的珍貴動物,而仇戰是森林裡的野獸,自生自滅的那一種。」
「野獸?倒令我想起他的歌聲。」他微笑。「你是說他們中間不可能有協調。」
「至少目前看不出來。」她搖搖頭。
「我很欣賞仇戰,他也有原則,不為任何力量所動。」他說:「看他目前那麼紅,卻絕對不肯濫唱、濫出唱片,很有骨氣的一個人。」
「你欣賞沒有用,翡翠太固執。」
「我們可能幫幫他們?」他有時也天真得很。
她皺眉。他想幫人,誰又來幫他們?
「哦!忘了問你吃晚飯了嗎?」
「自己沖一包即食麵,味道還真不錯。」他笑。
「我弄點東西給你吃。」她站起來。
他的聲音拉著她。
「我不餓,也不想吃——坐下來,我們再談談。」
她依言坐下。他卻開始沉默。
「妹妹——沒事了吧?」她突然說。
「是,是,小孩子總比大人復原快些。」他有些失措。「瘦了些,阿美也瘦了。」
來了,避了半天的主題終於來了。
「我——心中覺得虧欠——對阿美,也對妹妹。」她低下頭。「尤其是妹妹生病入院,我印象深刻,一輩子難忘。」
「可宜……」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們對我那麼信任,而我——卻忍心搶了她們的丈夫和父親。」她的聲言也低下來。
「不能這麼說,我一直對她們有照顧——」他皺皺眉。「不要這麼想,這——很可怕。」
「我不願這麼想,但這是事實,」她臉上的酒意漸漸淡了,有點蒼白。「不想自欺欺人。」
「我沒有對不起她們。」
「公平點,哲人,」可宜無奈地搖頭。「那夜之後,我心中一直極不舒服。她們也許並不需要更多的金錢,而是需要你這父親——阿美黑夜抱著女兒站在樓下等我,她是那樣孤獨無助。」
「我已盡量抽時向陪她們……」
「不夠。你是丈夫也是父親,」她打斷他的話。「你沒有想過阿美的心境嗎?」
「沒有。我想不出,根本我不瞭解她。」
「她是人,一樣有感情有思想,她的內心一定非常痛苦。而我——不想這樣。」
「人是分很多種的。阿美不會懂那些,她只是一個賢妻良母。」
「不要輕視阿美,雖然她什麼也不說,但我知道,她會痛苦,一定會。」
「你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想成和你一樣,我們從事藝術這行的人特別敏感,感情又比人強烈些,但別人不一樣。」
「從事藝術創作這行並不是我們的擋箭牌,本質上,所有的人都一樣。」
「可宜,」他扶往她的肩,用力搖晃。「你在想什麼?不論你怎麼想,你想錯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不許再胡思亂想,我不許。」
「我可以答應你,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哲人,你告訴我,你能嗎?」她無奈。「這是人的矛盾和痛苦。」
「你不能扔下我離開,」他臉上有汗冒出來,他神色惶然。「你若離開,我將一無所有。」
「我還沒有決定任何事。」
「不能決定,可宜。」他急切地說。「這決定讓我們一起下,所有的一切讓我們共同分擔。」
她不出聲,只靜靜地望著他。
「答應我,讓我們一起決定,共同分擔。答應我。」他搖晃著她。
「好。」她眨一眨眼。「我答應你。」
「發誓。」他指著她。「你發誓。」
「我——發誓。」
哲人在公司打了個轉,心神不屬地離開。可宜在走廊上碰到他。他彷彿視若不見,心事重重地走開。
可宜十分後悔,她加重了他的精神負擔?想跟上去,卻見他走出公司大門。他去哪裡?
可宜有追出去的強烈衝動,可是她馬上要開工作會議,不能走開。只能眼冒著哲人的車子飛快駛離。
她忍不住再自問,他去了哪裡?
是,他是個死心眼兒的人,昨夜可宜的話令他睡不著覺,他怕她會離開,他必須當機立斷地找阿美了斷此事。不論苦求也好、狠心也好。總要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