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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頁

 

  汽車停在家門外,他就直衝上樓。

  家是安靜的。兒子上學,女兒在床上休養,阿美呢?為什麼不見她的影子?

  家裡總是清潔、井井有條的。阿美持家有道,的確是個賢妻良母。但哲人要求的不僅是一個好妻子,還要是個好情人、好朋友,是個可以傾訴溝通的對象。阿美不是,從來都不是。

  他獨霸的書房有些聲音。阿美是從來不進書房的,她對他的書、他的資料、他的文件沒有興趣。推開門,他看見阿美在他書檯的抽屜胡亂地翻著。書架上亂七八糟,桌上亂七八糟,地板上也是紙張書籍。

  忍不住皺眉。阿美已抬頭看見了他。

  她眼中流過的神色很特別,特別得令他完全看不懂。只是一剎那,她又變得正常,是平日那個溫順純良的好妻子了。

  「啊——對不起,」她雙手互握著,顯得有些神經緊張。臉上是抱歉、認錯的神色。「沒得你同意我在收抬你的書房——你一直沒回來。書房的塵已厚。」

  哲人皺著的眉頭展開。阿美是好意,他不能誤會了她的好意。

  「先出來一陣,好嗎?」他力持穩定。「我有點話想跟你談談。」

  「是,是。」她微微彎身,跟著他出來。

  對坐在沙發上,哲人的話湧到喉嚨邊卻有什麼阻著,非常困難的說不出。

  阿美不出聲,只虔誠地望著他,等待教誨似的。

  「阿美……」他輕咳一聲。「哎…… 妹妹沒事了吧?」

  「她很好,已漸漸復原。」

  「弟弟上學?」

  「是。」她垂目回答。

  這麼沉悶無意義的回答,他忍受不住。

  ☆☆☆

  「阿美,這些日子——你也知道我在做些什麼、和誰在一起,是嗎?」一股突然上湧的勇氣令他的話終於衝破阻擋。阿美愕然不知所措,呆呆地望著他。

  「我是說——你知道我和可宜的事。」他深深歎了一口氣,阿美連他的話都不懂。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中有了「理直氣壯」四個字。

  「我……我不知道,我不過問,」阿美開始慌亂。「你不必告訴我,我在家裡很好,真的很好。」

  「你……不難過?不痛苦?」他不相信。「不恨我們?」

  明明被別的女人搶了丈夫啊!

  「不,不。可宜不同,她是好人,她對我們一直都好,很幫得了你。」

  「但是——她搶了你的丈夫。」他是否說得太殘酷?

  「不,不是這樣的,」她幾乎流淚。「可宜不是別的女人,真的。你還常常回家,給我家用,仍然愛弟弟、妹妹……」

  哲人的眉頭又皺起來。阿美是這樣的無知、幼稚。

  「但是——你知道嗎?我愛可宜。她也愛我,我們之間是愛情。我們能瞭解、能溝通、能互相扶持、幫助,我這輩子是不能離開可宜的,你知道嗎?」

  阿美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我和你——阿美,當年娶你——原諒我這麼說,當年並非愛情,只因你是個好妻子。」他再說。

  來就是為尋求了斷的,是不是?

  「我也只想做個——好妻子,」她說得可憐兮兮的。「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在家做個好妻子就行了。其他的事——哲人,我是從來不管的。」

  這是事實,可是——

  「不是可宜要求,她從來不會,她極有分寸。」哲人又說:「事情到今天,她心裡非常矛盾不安,對你她覺得內疚。我怕她會離開我,所以——我要給她名分。」

  「啊——」她的臉變得蒼白。

  「阿美,看在我的分上,希望你答應。」他又說。

  阿美沉思半晌,臉上的蒼白漸漸斂去。

  「一直以來我都同意給可宜名分,我從來沒有爭過,」她溫婉得令人意外。「只是——我希望你仍然保持我的現狀,不要令我在家人面前沒有面子、難做人。」

  「我要正式離婚。」他說:「當然,如果你願意,此地是可以保持原狀。」

  「離婚——我豈不是不再是田太太?」她像自問。

  「在法律上會委屈你,但是——我會像目前一樣對待你。如果你沒有信心,我們可以到律師那兒立字據。」

  「不,不,我當然對你有信心。我同意你任何做法,因為——我實在不如可宜,我沒有辦法幫到你,甚至——你想什麼我也不知道。」

  「這不是你的錯,阿美。」他歉然。沒想到阿美這麼容易就同意了。「我們——並不適合,以前結婚是錯誤的,可以說——一切只是個誤會。」

  「誤會?」她輕聲問。

  她也算堅強,到現在仍沒有一滴眼淚。

  「是。這誤會是我一手造成的,」他歎息。「我不是故意令你不快樂,結婚之後才發覺愈來愈不適合。」

  「我明白的。」她垂下頭。「其實是我錯,我也知道。這些年來我只躲在家裡,不求上進。而你卻一直跟著社會進步,所以我們愈來愈不適合——是我錯,我承認。」

  「不。不能怪你,你已盡了主婦的責任。」他搖頭,「我只能說——這是個誤會。」

  「對不起,是我不對。」她深深地自責。「我不能令你快樂,是我失責。」

  「阿美——」他很難堪。

  「我這麼沒有用,你仍對我這麼好,我很感激。」她一直垂著頭。「如果我能獨立,也不需要拖住你。」

  「阿美,不要再說,我心裡不舒服,我會內疚。」他意來愈不安樂。「這件事——你很無辜,你放心,這一輩子我都會照顧你和孩子。」

  「是我不中用。」她始終不抬起頭。

  哲人不想再說下去,他站起來。

  「我走了。很感謝你同意離婚,這對我是一個很大的精神支持,」他不看她的臉。「至於以後有什麼手續,我會通知你去辦。」

  「一定要簽字離婚?」她聲音顫抖。

  他猶豫一下,說:

  「是,一定要。」他硬著心腸。

  他記得是要來「了斷」的。

  她不再出聲,他轉頭看她一眼,快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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