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在夢中渴望這一幕太久了,她完全不想起身去開大煞風景的日光燈,只想這樣坐著。算了,只要別放縱,放鬆一下又何妨?
「妳知道嗎?當我搬到這裡才發現,原來妳要三房兩廳的用意在哪裡。」
「什麼?」搖晃著酒杯,她幾乎以為她聽錯了。
「三房兩廳。」
那是她在沙漠小城中,對他說過的話,「過去的蠢話就不要再提了。」
克裡斯並沒有就此打住,「我注意到,小小的空間就像妳說的一樣,可以一轉身就看到我愛的人跟愛我的人。」
她臉色一沉,「克裡斯,重提舊事只會對你不利。」
「給我五分鐘『完全沒有怨恨的時間』。」他低聲請求。
「這五分鐘,你要做什麼?」她啜了口紅酒。
「看妳。」他唯一的願望。
「我已經不是那個被你一電,就渾身酥軟的十九歲蠢少女。」她還是帶著剌。
「我保證,我只是想認真地看著妳,不是用電眼迷倒妳。」他的話溫柔如風。
好半晌,她都沒有說話,忽然間,她舉起酒杯,碰了碰他的,「計時開始了。」
他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臉上,細細的看著她。
明鳳舞低垂著眉眼,告訴自己,就這五分鐘,她不必對自己掙扎。
不用為了對他情不自禁與恨恨不息兩種互相衝突的感覺感到混亂,這一刻,她可以縱容自己想著他的好。
她知道,他是尊重她的。
為了方便他照顧小剛、小勁,她在幾經思索後,打了大門的備份鑰匙給他。
事實上,每次她把他踢出去,他都可以用備份鑰匙再開門進來,但他從來沒有這樣做過。
還有,他精準抓住她對孩子們的教育原則,從不違抗。他雖然不禮貌、沒預告地闖進他們的生活,卻不曾自恃父親的身份,霸道胡鬧地擾亂他們的生活秩序。
在這部分,她不是沒有感受到他的用心,但她最好別再往下想了,她怕心又亂了。
她輕歎了一口氣,看著牆上的掛鐘,「五分鐘到。」
他戀戀難捨地收回目光,這五分鐘,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是跟十年前截然不同的特質,她變得更堅強、更美麗、更溫柔,他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只為他歡笑。
「你打算什麼時候消失?」再啜一口酒,她有如閒話家常般地問起。
聽到她這樣問,他就知道,過去的陰霾依然存在,「我不會消失。」
「我用剛剛給你的『沒有怨恨的時間』,換你五分鐘的『實話時間』,這個交易很公平,所以,你就不要再說這些美麗的謊言了。」
「我不想再保證更多次,但我不會再消失,希望妳到七十歲的時候,不會還在問我同樣的問題。」他在言語中許下承諾。
「難道你都不用工作嗎?繼承爵銜,有龐大的家產,有莊園、有森林、有湖泊。」她一彈指,「對了,還有天鵝。所以你都不缺錢花嗎?」
「我在這裡遠程遙控我在英國的商業集團,妳白天在上班,我也在工作。」
她換算一下時間,「難道你的部屬都配合你,晨昏顛倒地開會?」
他偏了下頭,「偶爾。」
「刻薄的老闆。」她代表全天下領人薪水、看人臉色的上班族提出抗議。
「如果他們不想讓我變得更刻薄,現在就應該全力配合我。」他不以為意,輕輕搖晃酒杯。
「你什麼時候會變得更刻薄?」她忍不住好奇地問。
「當我娶不到我老婆,帶不回兒子的時候,我會比現在更刻薄一百萬倍。」
她知道自己應該打住,接下他的話准讓自己又吃悶虧,但,她就是忍不住,「這麼說來,為了你的員工著想,你應該快點行動囉。」
笨蛋!連她自己都聽出試探的意味了。
「我已經在努力了。」他意有所指地看著她,她避開眼神,「這種感覺很好。」
「嗯?」
「我們就像老夫老妻,終於把精力過剩的小孩送上床,在難得的寧靜中坐下來聊一聊,喝杯酒,感覺很好。」
「是很好。」她坦誠,「只要你當年沒有搞砸一切,你每天都能感覺這麼好。」
所以,後悔吧!克裡斯。
「是的,如果一切不曾搞砸的話。」他話中有無限感慨,「妳恨我嗎?」
她偏著頭,想了一下,「恨。」
他的心一下子高高懸起。
「但也不恨。」
懸高的心並沒有因此而放下,「這兩者是矛盾的。」
「你曾經救過我一命,這是事實,你曾經狠狠地羞辱過我,也是事實。前者讓我恨不了你,後者讓我不得不恨你。」
「那妳還愛我嗎?」克裡斯屏息著問。
她凝聚力量,只要三秒鐘的力量,她可以梢梢報復他曾給她的羞辱。
「不。」她清亮的眸子對上他的,眼底一片清澈,「我不愛你了。」
如果她在重逢之後,曾經捶他、打他、罵他,甚至趕他走,他都可以無怨承受。但他最怕的就是她這種冷靜,就像他們未相識時,他所看到的那個漠然少女。
冷靜是明鳳舞的保護色,也是她為自己砌的城牆,確實地隔絕了她認同與不認同的人。以往他總能輕而易舉攻破她的冷靜,但是現在,他被排除在外了。
她鐵了心,不要再愛他。
但他也鐵了心,要她再度愛上他,而這一次,他要的、他給的,將是永恆的承諾。
第五章
經過日光燈管事件之後,小剛與小勁和克裡斯相處的情況明顯改善了。
他們發現,這個叫作爸爸的男人,除了會買東西給他們吃、買飲料給他們喝、尾隨他們去上學、在大門口等他們回來等等瑣事之外,還會做一些真正的「大事」。
「我們再也不怕不小心弄壞家裡的東西了。」這是雙胞胎偷偷跟他說的,他將之視為最高榮譽、最動聽的讚美。
因此,他們現在會主動跟克裡斯說東說西,聊天的時候,也不再假裝沒聽見他的回應。
但正因為這樣,當克裡斯發現,這兩個小傢伙居然又開始搞小團體,躲在一旁窸窸窣窣,看到他靠過來又馬上噤口不語時,他決定主動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