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帶飄落,那白衣如風般在眾人還不及反應之時,已飛掠出大殿。
薛硯清急得大叫,「雪染!你這是什麼意思?」
薛墨凝聽到他們所說的話早有心理準備,她猛然掀起紅蓋頭,絕艷的容顏上儘是淒涼的憤怒。
「他到底還是丟不下她!」她不顧周圍人看她的眼神,一把抓住薛筆淨,慘聲道:「大哥,為什麼我會鬥不過一個小丫頭?難道我們薛家與雪家百年的血脈相連,都不能讓他對我有一分的憐惜嗎?」
薛硯清看到妹妹如此傷心欲絕,氣得連連跺腳說:「我去追他!」接著也跑了出去。
薛筆淨在震驚之餘卻沒有露出同樣的憤怒,他呆呆地看著天,像是安慰妹妹又像是喃喃自語,「或許,這是天意,薛家的天意。」
*** *** ***
冰涼的雪花像淚水,順著雪染的臉頰眼角飛速地倒退,就像埋藏在記憶中的種種——
「雪染,這是你的婢女,從今以後她就跟著你了,無論到哪裡,都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十二年前,父親帶著那個女孩兒走到他面前,那一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很久沒有見到那麼溫暖的笑容了,他曾經多麼渴望能一直依偎在母親的懷裡,享受著那溫暖的笑容、溫暖的懷抱,但是,母親卻丟下他,永遠地丟下他,去了另一個世界,而他,被上天注定不能擁有這樣的溫暖。
那隻小小的手居然來牽住他,不僅她的手是暖的,連她的笑容都像是雪隱城上的朝陽一樣。
「小哥哥,你笑一笑吧。」
第一次相見,第一句話,她就提出了最不能說的禁忌,於是他重重打掉那隻手,擺出少城主的氣勢喝令,「爹是怎麼告訴妳的?妳只能叫我『公子』!」
「公子,你很冷嗎?我的手是暖的,我幫你捂一捂好不好?」
那樣不怕死地追問,只讓他更為憤怒,「不許碰我。」
不許碰我——成為他們之間的第一道隔閡。
父親命令他必須和侍雪同榻,也許是因為父親想讓侍雪更熟悉他的脾氣秉性,為了那句一生一世,他不能敵視她太久。也許,父親早已發現他心中的隱痛,自從母親去世後,他就不再能睡得安穩,每次都會在半夜裡從惡夢中驚醒,而夢中,所有的雪、所有的梅花都像是一個衝不破的迷陣,將他牢牢束縛在方寸陣中。
她躺在他身邊,他以後背相對,但是能聽到她的呼吸,剛開始時總是很清晰,那是因為她也還沒有睡著,漸漸地,那呼吸聲由紊亂變得均勻,而他,在靜靜聆聽了許久之後才可以熟睡,也不自覺的養成了一個習慣——揉握她那小巧的耳垂。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小動作安定了他的心神,所以從她與他同榻而眠之日起,那些困擾他的惡夢便不再出現,內心緩緩流動著一股溫暖。
溫暖……那是他唯一渴望的寶物,因為有侍雪,所以他才擁有了這件至寶。
若是侍雪離開,那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雪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奔在雪隱山上,遠遠地,已經看到那輛馬車,他竭盡全力衝過去,擋在馬車前面,接著雙臂一伸,幾寸積厚的落雪就從地面轟然飛起,將馬兒驚得連聲嘶鳴,被迫倒退幾步才停了下來。
初舞從馬車中走出,似乎並不意外似的,似笑非笑地問:「雪染公子丟下大婚中的賓客、妻子,特地趕來為我送行,這份深情真讓我感動。」
「侍雪——」他幽幽地喚她的名字。「留下來。」
車內她的聲音輕響,「公子,你不應該出來的。」
雪染說:「我可以留下一臂為我父親向妳贖罪。」
「不!」她在車內叫得慌亂而焦慮,「絕對不行!公子沒有犯任何的過錯,是我自己有心結,如果你自斷一臂就是逼我。即使我不能守護公子一生一世,也不能眼看著公子為我自殘!公子,你若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再有顏面活下去。」
「侍雪,為什麼妳不肯出來?」他望著那一道厚重的車簾,「妳已不願再見我了,是嗎?」
「相見不如不見,即使此刻見了,我們還是要分別,又何必多增一分傷感?」
雪染的視線輕輕移到旁邊的初舞臉上,初舞驀然一驚。他從未見過雪染有如此的眼神,那已不是心碎或是絕望可以形容,那是一種蔓延到全身,蔓延到血肉之中的憂愁,就像是雪隱城的飛雪,美得蒼涼而虛幻。
「是你慫恿她離開我的。」雪染目光凌厲地看著他。
侍雪急忙說:「是我自己要走的,不能怪初舞公子。」
「他早已謀劃從我身邊帶走妳。」雪染的聲音裡蕩漾著水晶般的冰涼。「妳的身世到底是誰說給妳聽的?妳的仇人到底是誰告訴妳的?那枚鐵牌,又是誰帶給妳的?」
初舞強笑道:「你以為都是我幹的?」
「你以為你可以否認?」雪染左手一揚,袖風挾帶強大的寒風,將原本已經落下的雪花再次激盪而起,全力撲向他。
初舞的輕功在四大公子中被列為首位,絕不是浪得虛名,只有他能在雪染如此強大的攻勢下,依然能沖天而起,避開雪染這一擊並跳向車廂頂部。
「公子!」侍雪大聲說:「別再使用雪隱七式!即使公子不將老城主的話放在心上,我卻視它們為公子的至寶!守護它們和公子,曾是我唯一生存的理由!」
「以後,不再是了。」雪染的白衣飄揚,他輕聲說:「我的至寶到底是什麼,妳從來都不知道。」
初舞的心忽然像被一根冰稜刺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抹綻放在雪染唇角有如寒梅般美麗而悲涼的顏色是什麼?難道會是……笑容?雪染在笑?
是的,雪染在笑,如曇花一現的笑容,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綻放,如此地無奈,如此地憂愁,而侍雪卻無緣看到,也永遠不可能再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