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事情就如他所推算的順利發生,如來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從沒想到,如來為了解開封印,竟然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衝出馬路中心被車撞,更想不到如來會將李昕昕的死自我歸咎。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很瞭解人,更明白如來的一切,到頭來,卻發覺原來不是。是關心則亂、是人實在太難以明白,還是如來的情操遠遠高出他想像之外?
北冥浩天想著,倏然鋒利的眼角一掠沉緬在傷痛中的如來。
看來還要再殘忍一點……
飛快地盤算著,北冥浩天默默地看著如來,好一會兒後,開口說:「如來,別再騙自己了!」
四周驟然靜默,如來抬頭,用茫然怔仲的眼睛看著北冥浩天。
「你的確怨你自己,不過,在你心中應該很清楚,真真正正錯的到底是誰。」
「不是,我……」如來著急地蠕動唇瓣,似乎想辯解甚麼,卻被北冥浩天俐落地打斷。
「別再為他們找藉口了!如來,小時候我教過你,人心變幻,軟弱。其實,心不單可以騙別人,更可以騙自己。如來,我的小如來,別再犯你根本不應該犯的錯了,別再為你的心掩飾。頑固,堅定,固然可愛,但是,誠實也是一種美德。」
在鏗鏘的聲音中,如來呆呆地看著他,紅得發亮的眼睛中盈滿了悲傷、難受、茫然與疑惑……種種惹人心憐的情緒,讓北冥浩天覺得心痛,卻沒有將眼神栘開,依然目光炯炯地看著如來。
在他鋒利如箭的眼神注視下,如來被刺傷了,刷白的唇瓣不斷顫抖,北冥浩天憐惜地伸出指頭,輕輕撫過他的唇。
「如來,在師兄面前,不必說謊,永遠也不必。」
柔柔的溫暖流過破碎的心,如來乏力地閉上眼睛,用疲憊的聲音問:「為什麼你總要毫不留情地揭穿我?」
北冥浩天微笑,聲音柔和地答:「因為我愛你。」
如來渾身一震,雙眼猛然睜開,定定地看著北冥浩天。
「因為我愛你,所以更希望你可以用心看清一切。我的小如來,別為了外在的觀念而扭曲你的心,坦白地面對自己吧!」
即使用款款情深的語氣說出,北冥浩天的話,永遠精準而直指人心中的脆弱。在他充滿力量的聲音中,如來圓潤的肩膀,乃至抓著床單的指尖都在抖動著,雪白的喉結上下嚥動,好半晌後,終於吐出了聲音。
「你說得對,我怨我自己,不過,我更恨那些人!」
只要一開始,接下來的一切就變得容易多了,十指緊緊抓著床單,如來以難以壓抑聲音中的激動。
「為什麼撞傷人之後要揚長而去?為什麼沒有人肯停車救她?她本來不用死的!她本來不用死的!十多輛車子經過,車內有男人、女人、老人、中年人、年輕人,卻竟然沒有一個人肯停下車來。就因為不認識她,所以可以漠視她的生命?就因為不想弄髒車子,所以讓她去死?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那麼冷漠?」
他終於親眼見識到北冥浩天口中所說的第八宗罪--冷漠。也終於知道,冷漠原來是如此可怕。
猛然從病床上坐起來,如來抓著北冥浩天的衣服,就像溺水的人抓著一根救命的水草一樣,緊緊抓著不放。
「師兄,你告訴我,為什麼他們會那麼奇怪?為什麼他們會那麼冰冷?你知道嗎?看著他們一個又一個地走遠,我就好像被扔到冰天雪地一樣,渾身都很冷很冷,由心底冷起來。」
北冥浩天沒有出言安慰,而是默默地展開雙臂,將他簌簌發抖的身軀摟入懷中。
無盡的溫暖令如來無法不去依賴,放軟身軀把臉埋在北冥浩天結實的胸膛上磨蹭。只有在北冥浩天面前,他可以流露自己的軟弱,令受重重枷鎖困扼的身心得以稍歇。
冰冷,紊亂的氣息漸漸得到平伏,依偎在北冥浩天懷中,沉默良久,如來用死寂的聲音說:「師兄,如果你今天的目的是要我對人性感到傷心絕望,那麼你成功了。」
「所以?」北冥浩天輕輕佻起眉頭,表情雖然平靜,眉宇之間,卻不自覺流露出即將得到勝利的喜氣。
「我倆之間的約定,我已經有了答案。」如來深深吸一口氣,正要說出北冥浩天期待的答案,急診室的大門突然被撞開了。
「你……請問你是活佛大人嗎?」
誰也沒有回答,只是不約而同地瞪著唐突的闖入者。
闖入的只是一個很平凡的老男人,穿著短袖的格子襯衣,頭髮花白,看上去大約七十多歲了。
他盯著如來,看了幾看,接著,大呼小叫起來。「天呀!我沒有認錯人,你是活佛,你就是活佛大人!」
礙事!北冥浩天冷哼一聲,牆上的黑影隨著他的心意,悄悄搖晃,那個男人卻忽然掉頭跑了出去。
滿腹疑惑地看著晃動的門板時,男人又推著一輛輪椅跑了回來,接著,「砰」的一聲,跪到地上。「活佛大人,求你救救我的妻子!求你救救我的妻子!」
眼角輕輕掠過坐在輪椅上瘦骨嶙峋,滿臉枯黃的老婆婆,如來臉無表情地給予他一個無情的答案。
「你認錯人了。」
「不會!一定不會!昨晚,才看著你從救護車下來時,我都以為自己認錯了,我猶疑很久很久……但是,我現在確定了,你就是活佛,否則,你明明受傷了,現在怎會一點事也沒有?而且,我曾經看過你的照片,我認得你!我認得你!」
男人斬釘截鐵地認定如來就是活佛,如來搖搖頭,別過頭去,作出無聲的否定。男人卻不死心,將頭抵在地上,苦苦懇求。
「活佛大人,我和妻子專程從美國來參加明天舉行的弘法大會,不過,我們沒辦法拿到大會堂的入場券。我們兩個年紀大了,不比別的善信,我們連舉行弘法大會附近的幾條街也擠不進去。我妻子的肝病……已經是末期了,醫生都沒有辦法……只……只懂得叫我們接受現實……她……她常拉著我,叫我別再照顧她,怕她會拖累我,但是,幾十年了,我們一直患難與共……深愛對方……我不可以沒有她,她也不可以沒有我的……求活佛大發慈悲,救救她!救救她!就只有你可以救得了她……求你!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