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朵現身,略顯憔悴疲累的美顏閃過尷尬。
松流遠皺皺眉。雅代幾乎是自行從他身上溜下。他大掌依舊扶著她的腰,她飛快地回頭,對他說:「我去上課了。」
「嗯。」松流遠頷首,摸摸雅代的臉龐。
「再見。」雅代說完,往玄關處走,拐過牆柱彎角,不見身影。
她甚至沒看她一眼。自從上次不算愉快的談話後,雅代和安朵直到今天才又碰頭。雅代並不是那麼不願看到安朵,只是覺得她們之間似乎存著難解的怪異——應該是和諧、應該是冷漠、應該是親密而疏離,應該是「就算知道也要心照不宣」
她那天跟安朵提太多事了,甚至提了父母——安朵不必要知道的。
雅代掩實門扉,走往公共廊廳。電梯很快就來——將她關入,帶離。
*** *** ***
「你到哪兒,忙些什麼?好幾天不見。」松流遠走回餐桌邊,一面收拾,一面閒聊地問著安朵。
「就是有些事要忙嘛……」安朵有些漫不經心、有些迴避,素手拿起桌邊的書本,翻了翻,在最後的空白頁看見一個名字——
雅岑。
「那是代代父親留下的舊書——代代很愛的詩集。」松流遠探出臂膀,橫過餐桌,欲從安朵手中取回詩集收妥。
安朵捧拿著書,恍惚出神,沒注意松流遠要討的手。
「安朵?」松流遠出聲喚她。
安朵震一下,說:「我知道,她完全像她父親,只有頭髮像我,現在也不像了……」
松流遠一詫。安朵在說什麼?!他盯著她眸光渙散的美顏,慢慢繞過餐桌。「安朵——」這次,他嗓音很沈很緩。「你怎麼了?有什麼事嗎?安朵——」大掌輕輕地往她肩上一放。
安朵抬起頭,對上松流遠的臉。「流遠?!」她似乎現在才回神,眼睛有了焦距。「你幹麼離我這麼近?」她閃開,回身走離餐桌。「小心代代吃醋——」
「安朵,」松流遠打斷她的嗓音,叫住她。「你要把代代父親留給她的書拿去哪兒?」
安朵腳下一頓,這才發現自己將詩集緊攬在懷裡。她有些慌地回身,將詩集拿遠,朝向松流遠。「抱歉,我沒注意……」
松流遠沉吟地把詩集接過手,黑眸幽深,瞧著她。
安朵表情閃爍,待松流遠接過詩集,馬上轉身往房間方向走。她幾乎要奔跑起來了,步伐紊亂,踢到沙發腳,整個人趴倒。
松流遠跟上去,扶起她。「你沒事吧?」
「沒事,你不用管我。」安朵撥撥凌亂的長髮,手捂著胸口,往沙發坐,哭泣似地喘著氣。
松流遠皺凝眉頭。「我怎麼可能不管這樣的你?」她太奇怪了。他從未見過她這樣失常,感覺這事與代代有關,他更不可能不管。「我去幫你泡杯茶。」他往廚房走。
客廳的骨董鍾滴答地擺盪,分分秒秒在單調冷情的聲音中消逝,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個晃眼,矮桌中央的琉璃圓缽裡,又凋謝了一朵花。
安朵素手掩面,回想著那個男人。他是個好男人,絕對是個好男人,她從來不後悔愛上他、嫁給他,只是,她太自私、任性,孩子出生後,她才知道那不是她要過的生活,她受不了孩子哭鬧、討厭幫孩子換尿布洗澡、討厭哺乳時的疼痛……那個孩子讓她受太多痛楚了,她的肚子上甚至有道疤——憤怒嘴形的疤。
她討厭那個孩子——那個弄痛她,卻還大哭的孩子。她食慾變差,睡眠不足,孩子一哭,她就摔東西,他們說她得了產後憂鬱症。那天夜裡,孩子又哭了,男人哄了好久,孩子就是不停止那討人厭的哭聲。男人好沒用,連哄一個孩子都不行,她恨透了!男人跟她說可能是餓了。她惡狠狠地回道:「我不想當母親,我永遠不會是個母親!」
她不適合母親這個身份,就算後來請了奶媽,決定讓孩子喝奶粉,不用她喂、不用她養、不用她帶,她還是恨、還是討厭,對將來有個小東西叫她「媽咪」,產生排斥感。她的身體經歷了成為母親的過程,心態卻沒轉變成母親。很多人說,當了母親才學習如何當好母親——在這一項學習裡,她顯然有障礙。她不快樂,對孩子冷漠、對男人冷漠。
男人很傷心,他不知道她竟是如此不快樂。男人問她怎樣才能讓她恢復,她說離婚。
錯了——把自由的小鳥關在籠裡,本來就錯了!
沒多久,男人帶著孩子離開,還她快樂的日子……
「安朵——」
男人的嗓音陡然而至。
安朵仰起臉龐,不知道什麼籠罩了她,視線茫茫,看不清。隱隱約約,有個東西遞了上來。她接手,是條男用方帕。她拿來擦擦臉,擦著擦著,臉埋在方帕裡,好長一段時間,才定住神思,抬眸。
松流遠端著托盤站在沙發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晌,把托盤往桌上放。
「我記得你不喝茶,也不暍咖啡。」他打開檸檬啤酒,倒入玻璃杯,移至她面前。
「這是代代很愛喝的——」
安朵把方帕放上桌,潮濕的睫毛閃了閃,喃喃自語:「這一點……跟我一樣。」她拿起杯子,靜靜喝了一口,站起身,走到落地窗邊。
荊棘海地區稀罕的陽光出來沒幾小時,又縮進了雲層裡,天空有一片厚重的紫灰色。「快下雨了——」
「今天不會下雨。」松流遠也走到窗邊,看著露台上的繽紛花朵、青綠植物——那全是農學部門的研究成果——使這冰寒之地依舊生機盎然,充滿多彩的希望。「烏雲一會兒就會散,今天絕對是晴朗的好日子。」他說著。
安朵神情縹緲,眼睛遙望遠方。十三樓也能看到荊棘海的遼闊,那她的十五樓呢,視野應該更廣吧……
「流遠,你知道我離過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