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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她方才寫了那首王維的五言絕句詩——「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是在感懷自傷麼?她是否認定,她將有如深山芙蓉,無論多麼枝頭盛放,最終自開自落,無人知曉?

  「你能看得開,那是最好也不過了。別瞧何帆現在比你強,何家早已將她訂了婚約了,是城西的柳家老四,三年後就要嫁作人婦,未來如何還想不到呢!你雖目不能視,我可一點也不敢小覦你,不想和不入流的男人同床共枕,是你的目的,你求仁得仁,不應再埋怨。」

  脫去外袍,他瞥了眼發怔的她,扭暗了燈,逕自上了床躺下。月光在她身上披了一層幽柔的光暈,她抱膝不動,看不出女孩家骨子裡倔強若此。

  合眼幾分鐘後,意識朦朧中,彷彿有雙手在被褥上摸索著,他驀地睜眼,秦弱水竟走到了床邊,輕巧地爬上床,靠著觸覺盡量不踩著他,她跨過他下肢,在床內側空位躺下,鑽進被窩一角。

  他不解地翻身坐起。「怎麼?突然看開了?」

  她靜了片刻,冷然道:「我不想三更半夜再煩勞你將我移到床上,反正你對個瞎子也不會有胃口。再說,看不見睡哪兒都一樣,在椅子上打盹腰會疼,只請你別老是一翻身把被給搶了,天不亮便把我給冷醒。」

  自成親那夜起,她總是在圈椅上倦極而眠,翌日卻是在床上醒來,五天了,齊雪生不厭其煩將熟睡的她挪到床上,卻從不勸矜持的她主動上床。方纔他的一席話,聽了不是不刺心,卻明白了自己的防衛多無謂,齊雪生怎會對一個無從施展風情的盲女有興趣?更何況,這婚事是下得已的,如果不是她孤注一擲,她和他一輩子也不會有交集。

  他怔了半天,重新躺下,第一次在彼此意識清醒下如此靠近,卻並非自己預想的毫無漣漪,反而胸口悶不可言。

  沒有胃口嗎?

  他不是第一次看見她的身子,那一天在旅館莫名被襲,他昏睡了兩個鐘頭,醒後忍著腦後的刺痛茫然坐起,有人遞給了他一杯水,他一古腦喝完,這才發現自己置身在旅館房間內的床上,秦弱水著件單薄的絲綢單衣,在腰間繫了條絲帶,坐在身畔,關心溢於言表。

  「舅爺,還疼嗎?」她下意識伸手摸索,觸及他的胸,突然像燙著似的縮手。他低頭一探,驀然發現上半身是赤裸的。

  他一陣惱火,捉住她手腕,厲聲質問:「你們膽敢搞鬼——」

  她面不改色道:「您別生氣,我情非得已,您不是說過,自由是爭取來的,我照您的話做了。舅爺,我明白您不會看上一個盲女的,但這次可要委屈您了,請告訴何太太,您要納我為側室,您會想法子讓劉司令打消念頭的。至於婚後,您可視我為無物,我不會煩擾您的,您給我一個名義在齊家安身,我終身不忘,定當報答。」

  他怒目而視,「如果我不同意呢?」一個弱女子,竟敢使計要脅他?

  「您不能不答應,我的命運在您一念之間。」她伸手摸到腰問,揚手一拉,衣襟敞開,底下竟是若隱若現的雪白胸脯!「舅爺,我一叫,整個城裡的人都知道您對我做什麼事了。」

  他作夢也想像不到,秦弱水會用這樣的手段求得安身,連他的親外甥、外甥女也收買了!她神色雖看似平靜,衣衫不整仍令她兩腮起了薄紅,想必進行這事要耗去她不少勇氣。她憑什麼斷定他會妥協?她真認為他可以為她遮風避雨而非引狼入室?清冷、固執又羞怯的矛盾神情,和他對一般女子的印象迥異,他不懷疑她的決心,她敢在何家跳水,就敢為了自身命運放手一搏。

  他奇異的目光巡視一遍她週身,思緒轉了片刻,脫口答應了她。

  她霎時喜形於色,拿出早已備妥的婚約書,讓他簽下。

  她就此得到名不副實的婚姻了,他呢?可以安然地與她同楊而眠麼?

  回想她方才脫去外衫,黑髮如瀑,肌膚瑩白細緻,蠻腰婷裊的背影,喉口突然一陣乾澀,他轉個身背對她,用力合上眼,把明日要進行的工作在腦海一一羅列出來,直到身後傳來她穩定入眠的氣息聲,他才放鬆了僵直肌肉,就此入睡。

  *** *** ***

  齊雪生說得沒錯,兩眼看下見,週遭眾人的反應對她影響有限,即便背後有小話,聽不見也就不煩心。

  她難得出廂房閒逛,落得自在,今日雨停了,陽光明媚,空氣似乎暖和了些,小鵑引著她走出小院落,到曲橋曬日賞荷。

  「等等!」齊雪生從後趕上,手拿件披風,直接覆在她肩後,面露不悅。「小鵑,小姐這兩天傷了風,你是怎麼顧的?身子骨弱,老太太會說話。」

  著手替她繫緊披風後轉身就走。她想到了什麼,邁步趕上去。「等一下!」

  齊雪生面無表情地停下,轉頭扶好步伐下穩的她。「你說就是了,別跑。」

  她回頭示意一臉委屈的小鵑停步,低聲朝他道:「舅爺,借兩步說話。」

  他不置可否將她帶到梧桐樹下,瞇眼道:「你別舅爺長、舅爺短的叫,我都被你叫老了,你不會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她怔住,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是,如何喚名字?

  他軟下語氣,「我不想人家側目罷了,沒別的意思。你有什麼事?」

  「呃——」她眉眼似有喜色。「已經半個月了,您今晚還會來這兒過夜麼?」

  「唔?」他一楞,隨即勾唇。「怎麼著?不想我走了?」

  知他調侃,她也不以為忤,悄聲道:「不是的,您是否該到太太那兒了?在這兒待久了,我怕有人說話,如果您今夜不來了,可否讓小鵑陪我過夜?」

  他審視那張別有用意的小臉,湊近她耳邊道:「我想在哪兒待,不用你替我操心,誰敢說話?還有,小鵑雖與你無主僕之分,但老太太重家規,不允許亂了分寸,你還是學著獨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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