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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頁

 

  「這麼快就卸了妝?想歇息了?」齊雪生取了條臉巾,往她臉上擦抹。

  「我自己來。」她搶過了臉巾,邊抹邊起身站在床側,侷促不已。

  「別拘束,今晚我會留在這兒過夜。」他冷笑,「你不會想一直站著吧?」

  她錯愕。「過夜?可是你說過——」一隻暖熱的掌心掩住她的嘴,耳邊是他壓低的嗓音。

  「別張揚,我不想費唇舌和別人解釋,我明白你的性子,別人可不明白。我對送上門的女人沒興趣,現在齊家上下都知道你是我主動納進來的側室,不留在這裝裝佯,怎掩人耳目?過個十天半個月的,我自會到別處過夜,若說服不了你是我心儀的女人,不但你在這兒日子不好過,傳出去,袁森怎麼想?」

  聽罷,她想起了嚴婉茵,忙不迭點頭,見她卸下心防,他鬆了手。

  「謝謝舅爺。」她按住留有餘溫的唇,低頭欠身,「您做的一切,我都記在心上,有機會,我會好好報答您的。」

  「這倒不必,」他似笑非笑,一臉陰火。「我不敢領教你的報恩。從今天開始,你得守齊家規矩,若再來上次那一招,我可不會輕易饒你。」

  他說得咬牙切齒,她卻逕自開心,笑開了一嘴貝齒。她轉身在床鋪摸了半天,抓到了被褥,直接扔在地上,展平開來。

  「你這是做什麼?」他楞然。

  「您日理萬機,自然是睡床上,我打地鋪就行了。」她答得理所當然,他卻急忙伸手拉起她。

  「這可不成!趕明兒幫傭見到了,還不傳遍了齊家?」他反手將被褥扔回床上。「你別替我出難題。」

  「可是——」她為難起來,僵立在那兒。「我沒法兒坐著睡。」

  他立即莞爾。「秦弱水,你不是想學人家自由?那不是說著玩的,能屈能伸才能達到你的目的,若要拘小節,不過是綁手綁腳,自找罪受。明兒個一早你得到前頭向大夥兒請安,倘使睡不好起不來,可是會讓人說話的,你不會想進齊家第一天就鬧笑話吧?」

  她緊抿著嘴不答,只聽到杯盤碰撞聲、他大口喝茶聲、解衣的唏索聲,以及,走向她的足音。

  「還是想站著?那好,你就好自為之吧!」

  他二話不說,熄了燈,自顧自上了床,蓋好被褥,閉目睡下。

  她躡手躡腳,一步步往前挪移,指尖終於碰到了圈椅,她解下喜服,小心翼翼地坐上去,踡起腿,用喜服包裹住身子,手支著額,靜靜聽著周邊的一切聲響。

  有些害怕、有些不安,但她知道,她是安全的。床上的男人,發出穩定的鼻息,已漸入睡,她默數著男人呼吸的次數,直到如鉛重的眼皮搭拉下,她進入了留有往昔色彩的夢境裡。

  第三章

  房門開啟又關上,白磁碗碟輕放在她古硯旁,百合蓮子湯的氣味隱隱散逸著,她凝神落筆,不假思索連串寫了幾個透逸的楷書,倘若慢慢斟酌,上下筆畫就對下准了。旁人觀之,以為她書寫出神入化,其實是適應黑暗後琢磨出的技巧。

  「小鵑,我不是說了,睡前我不吃東西的,你把它喝了吧!」完成最後一個字,她擱下筆,「把這紙放一旁晾著,待會收起來。」

  毛邊紙離開了桌面,她伸個懶腰,挪步到床邊,攏攏披肩長髮,開始一顆顆解開扣子,脫去綠色短襖,褪去黑色繡花長裙,僅剩白色馬甲束腳、短絲襪。

  「小鵑,那件藕色長衫和長褲呢?從箱子起出來了嗎?」那是她慣穿的睡衣,小鵑為她親手縫製的。

  沉重的木箱蓋立即被掀開,輕暖的棉衣從後披掛在她肩上,她兩手俐落地伸進袖管,繫好衣帶,接過等在一旁的長褲,彎腰穿上。

  「舅爺快回來了,你再念兩頁故事給我聽就可以回房了,接續下午那一段,你書籤沒忘夾在那頁吧?」她倚在床幃,閉上眼,等著聆聽。

  書頁翻動著,半分鐘後——

  「阿芒真摯的愛情激發了瑪格莉特對生活的熱望,她決心擺脫百無聊賴的巴黎生活……」

  沉厚的男性嗓聲字宇道出。她像被驚醒似地跳起來,一手掩住胸口,結結巴巴不成句:「你……你……何時進來的……你……進來多久……」

  齊雪生不慌不忙地放下書。「不久。湯是我端進來的,我在廚房門口遇見小鵑,讓她先回房休息了。」

  她倒抽一口氣,不敢相信他竟默不作聲地在一旁窺探她,還幫她……更衣!

  「你……神出鬼沒……」

  她並非食古不化,從小在學堂讀書也無男女之防,但要毫無顧忌袒裎相見可也做不到,兩腮火熱地竄燒著。

  「怕什麼?我顧著看你寫的字,沒注意你動作這麼快,脫了衣裳,總不好為了這麼點小事,再把小鵑找來吧?」

  「小事?」她一時發傻,想起他大自己多歲,什麼陣仗沒見過,便強自鎮定,「我只是沒心理準備——」

  「你連『茶花女』這種洋小說都看,還這麼拘謹?上一次算計我的勇氣呢?」他譏刺著,邊解開長袍領扣。「在何家時,小帆拿了不少閒書給你打發時間吧?你對海外的概念是這樣來的吧?」

  她聞言,陡然沉寂下來,面色逐漸恢復白皙,眉宇間浮現幽黯,長髮遮掩中,臉蛋更顯單薄。

  「小說裡的故事不切實際,別全信了,尤其那些追求情情愛愛的,女人若信了,日子可就難熬了。」他走向她,進距離俯視她。「你想要的自由,不會單是為了男女之情吧?」

  她眨著眼,眼珠覆上了一層水氣,她朝上方望去,輕聲道:「不是的,我的想法,來自我父親,而我父親,是……」她頓住,轉身拭去淚水,走近圈椅,縮起身子照舊在上頭。「你放心,我明白情愛可遇不可求,我沒把它當真。」

  他審量她——無論她多麼自制,那從不宣之於口的過往必然還在折磨著她,那雙已沒有作用的美目,最後一眼到底見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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