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了眼女子,不再逗留,大跨步而行,心內卻盤旋著自己也不明白的東西,他隨口問身邊的人:「秦小姐是何閨名?」
「秦小姐?」張明遲疑地瞟了他一眼。「她叫秦弱水。」
「若水?」
「弱水三千的弱水。她祖父是個前清秀才,名字也起得文縐縐的。」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次,搖搖頭,踏進門檻的那一剎那,決心提振精神,思量對付袁森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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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在帳幔上,垂眼諦聽著,前方梨花凳上的女孩口齒清晰地念誦著報紙上的小品文和時事,聽到精采處,她瞳眸似煥著光采,流轉不已,聽到紊亂的世道新聞,眸光一黯,無聲地歎口氣。
朗誦了半個時辰,女孩口也干了,噘嘴討饒道:「弱水姊姊,今天到此為止吧!我嗓子疼了,你要是還想聽,我叫小平替你念。」
「不用了,他近日學校不也要考試?我聽夠了,你去玩吧!多謝了!」她從床沿站起,伸手接過報紙。「報紙留下吧!有空我讓小鵑念,她念過幾年書,識得字。」
小鵑是何家特別撥給她的丫頭,照應她不便的生活起居。
「那——」女孩嬌俏地靠過去,摟著她的腰道:「你答應我的事,不會打折扣吧?」
她笑。「不會的,明天一早,我把那帖子寫完,叫小鵑送到你房裡去,不會讓周老師看到的。」書法是女孩每日頭疼的功課之一,秦弱水眼盲,從前的一手好字不曾荒廢,眼明的何家大小姐何帆自歎弗如。
「姊姊真好,早點認識你有多好。」何帆說罷,突然拽住她的手,壓低嗓門道:「姊姊,今天一起聽戲去吧!是你頂喜歡的『紅拂女』,大哥訂了票了,差點買不到呢!」
「不好。」她搖頭。「上次咱倆出門逛個茶樓,被太太發現,你差點被禁足,忘了嗎?如果不是小平擔下來,我也要挨罵的。」寄人籬下,凡事小心點好,若不是她身患殘疾,犯了家規也很難被包容。何家對未出閣的閨女諸多限制,並沒有隨著民國建立而開放,何帆仍在家由師塾先生授課,無法和大哥何平一樣到公立學校就讀,這是何帆的最大抱憾。
「放心,爸媽到商舖去了,晚些才回來;二媽和奶奶也讓張伯送到寺裡上香了。大哥和我約好了,我們在戲院後門會合,他會帶我們進去。你別老悶在家嘛,有我當你的左右手,別怕。」何帆慫恿著。
她一個女孩家,沒有玩伴一塊冒險,總是少了點興致。秦弱水看似貞靜文秀,性子裡有種嘗新的勇氣,乎日寡言守份,聽到何平講起新近的異聞和新買的翻譯小說,總是豎耳傾聽,她相信秦弱水若生在何家且無眼疾,表現必定比她強。
秦弱水抿了抿嘴,低頭考慮一番,終於點頭。何帆吆喝一聲,兩人打扮樸素,相偕從後園子出了何家。
人力車在街市搖晃不久,戲館就在眼前,嘈雜紛亂的人聲充滿了熱度,何帆攙著秦弱水下車,繞過後街巷弄,何平果真在後門等待。
「快來,戲要開演了。」何平興奮地招招手。「這次可是重金禮聘的名角,平日只在上海登台的。」
何平兩手各牽一個,在後台工作人員的專用通道進入戲館,避開正門人來人往的耳目。他包下的邊廂在不顯眼的角落,繞到那兒挺費一番功夫,他護著秦弱水不致和他人擦撞,掀開入口布簾時,兩三個隨從模樣的人簇擁著一位衣履光鮮的男人經過。
何平拉拉身邊兩個女人的衣袖,偏頭低調地靜待男人走開。男人目光不經意掃過三人,陡然止步不前,轉向何平三人。
「何大少爺,大小姐。」男人短髮抹得油亮,扯著曖昧的笑,精油油的眼珠探個不停,臉上光滑得像個女人,眼神卻飽含輕慢。「今天好興致啊!」
「袁老闆。」何平勉強答禮,移動肩膀遮住秦弱水。「真巧!」
「怎麼不見令尊、令堂?我記得他們也挺愛看戲。」袁森視線掠過嬌幼的何帆,發現了斜後方的秦弱水,眉峰一挑,玩味的摩挲尖細的鼻粱。
「他們到商舖辦事去了,沒法兒來。」何平暗叫不妙,袁森勢必會向父母提起這事,屆時又少不了一頓罵。
「這位是——」袁森注意力移轉,大剌剌地瞟著泰弱水。何府他造訪多次,遠遠見過兩次這位女眷,大概是羞澀,眼也不抬,半垂的眸子深幽,渾身氣息文秀,閨女打扮的穿著無一絲貴氣,骨架纖裊,和最近他弄上手的戲子味道迥異。
「遠房表親,姓秦。」袁森的眼神令何平不舒服,何家上下對袁森敬而遠之,就是因他不時透露的三分邪氣,和旁門左道的蜚聲流傳。
「秦小姐,您好,敝姓袁。」他猛抽了一口煙,沒有立即要走的打算。
秦弱水點點頭,禮貌地淺笑。「您好,袁老闆。」
和外表截然不同的朗脆嗓子令袁森意外,她始終不看他,態度卻毫不忸怩,他咧咧嘴,轉了轉念頭,開口道:「何少爺,訂了哪個位子?」
何平搖頭。「樓下邊廂。」
「今天人多,你那位子不好,看不真切,到我樓上包廂來吧!今日劉司令在場,好位子全包了,你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散戲後還可到後台會會主角丰采,如何?」袁森大方相邀,倒令三人都楞住了。
「謝謝袁老闆盛情,不敢打擾您,我們和同學約好了,不好失約。」何平不過十七歲,場面話說得忐忑不安,僅記父母所言不可得罪此人。
「噫?這麼客氣?秦小姐,你意下如何?秦小姐也是戲迷吧?」袁森走近她,想和她對對眼,習慣性的撩逗異性。
她略退後,皺著眉,目光落在他肩頭,沒有生出怯意。「只老闆,抱歉,我跟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