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一瓢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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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小姐,對不住,對不住,沒撞傷您吧?」張明揉著額角,歉然地趨前探看。

  「不礙事。」女子掙脫了扶持,清如秋波的眼眸從齊雪生胸前掃過,轉身撐著樹幹,面向池水。「我在等小平,你去做你的事吧!」

  齊雪生蹙眉,略顯不悅,這女子姿態如此之高,竟對他視若無睹,雖說何家並非自宅,但身為娘舅,何家上下誰不認得他?他出入親姊夫家天經地義,沒啥好避諱,他兩個多月沒過來,這女子大概是何家為女兒新延攬的家教,但模樣太年輕了,又倨傲,何家一向重禮教,怎會准許她如此?

  她身著一件月白色窄腰短襖、水湖綠綢裙,身子骨十分纖瘦,曲線倒是分明有致,看著遠方的神情恰然,顯然有意不將他放在心上。

  他滿眼質詢意味,未開口,張明已攥住他,避開女子,朝稍遠處的涼亭走。

  「舅爺,您千萬謹慎,小的知道您不怕對姓袁的硬著來,但何家最近得靠他說項關照,您就委屈這一次,小的在這向您磕頭了。」老膝一屈,齊雪生很快地往張明手肘一托。

  「夠了,今天看在我家姊面上,改日在他處遇著他,就沒那麼好說話了。」他暗惱地鬆開張明,厭厭地看向幾步外遠眺的女子。

  「多謝舅爺!」張明深深作揖,趁機喘了一口氣。

  「那女的是誰,架子倒挺大,一聲招呼也不打。」他話鋒一轉,冷聲問。

  張明順勢看去,登時想起了什麼,連忙解釋道:「真不好意思,她是何家揚州鄉下的遠房親戚,三個月前新喪了相依為命的父親,老爺瞧她伶仃一人,無人照料,把她接了過來,和小姐作伴,衝撞了您,請包納。」

  他瞅著張明,「說這什麼話!是我們衝撞了人家,我該道個歉才是,瞧她連個正眼也不給,可是氣著了?」說罷甩袖朝女子走去。

  張明一見不得了,怕他將出不了的鳥氣發在女眷身上,趕忙擋在他前頭,低聲道:「舅爺,她不是有意的,您別惱啊!」

  說話間齊雪生已三並兩步靠近女子,不理會勸阻。女子聽見了爭執聲,回頭莞爾道:「張伯,您和誰在嘀咕啊?你看見小平了嗎?他去了大半天了。」

  眸子垂視地上,照舊不把他放眼裡,他惱羞成怒,張明已率先開口:「小姐,我沒見著少爺,怕是到廚房拿點心去了。」

  聽他口氣倉皇,她突兀地笑開了,挪近了兩步。「我不信,又在開我玩笑了。你身邊是誰?別幫他作弄我。」隨手住前一探,碰到了齊雪生胸膛,她用力揪住他馬褂盤扣,叫道:「這不是小平?不出聲我就認不出你了麼?」

  齊雪生面色一變,驟然心頭雪亮,女子目光雖流轉如波,視線卻略微下垂,分明是聽聲辨人,那雙看似沒有瑕疵的眼晴,全然不能視物,她從頭至尾只聽到張明的聲音,以為方才撞到的是管家,並非有意怠慢他。

  「秦小姐,他不是——」張明發窘,不知如何是好。

  「還說不是,他還圍了件圍巾下是嗎?」素白的手往齊雪生肩上摸索,停留在他喉結,觸不到預想中的圍巾,她一時錯愕,柔軟的指腹向他兩腮探測,微刺的短髭使她乍然收手,她驚退兩步,靠著樹幹,「張伯——」

  「我是齊雪生,何太太的娘舅,你該聽過吧?」他終於啟了聲,有著與她相同的詫異。

  「小姐,抱歉,我和齊家舅爺談著事,打擾到您,我這就差人叫少爺來——」張明回頭喚住遠處疾走而過的僕傭,當著女子的面,「盲眼」兩字他實在說不出口,齊雪生的脾性,他可領受到了。

  「對不起,叨擾了。」知她不能視人,齊雪生不客氣地打量她,她雪白的瓜子臉被方纔的意外渲得紼紅,不施脂粉的容顏透著書卷味,兩根粗辮子托在胸上,玉白的耳垂沒有戴上耳環。

  可惜了!雖不是美得不可方物,倒也是素雅清顏,女人看不見,青春注定是要蹉跎了,難怪何家願意收留她,弱女子一人,如何在這亂世苟活?

  女子很快地鎮定下來,恢復了原有的白皙面色,回身面向池水,輕聲道:「不要緊,讓您看笑話了。」

  「哪裡,是我冒昧了。」他語氣沒有更熱絡些,今天一早便不順心,除了不能對袁森無禮,女人的生理缺憾令他沒來由的煩躁,他轉身欲走,背後一聲清亮喚住了他。

  「舅爺——」

  他意外地回首。「是。」

  「我聽小平兄妹提過,您到過美國?」她循聲望向他,不細看,那對亮眸真像能見著他。

  「是,送舍弟到那兒讀書,停留了一段時間。」

  她對他不似有一般妙齡女子的羞怯或作態,她一股恬靜味兒,流露著純粹的好奇心,不過想當然爾,她根本看不見他,他的模樣對她而言沒什麼意義。

  「真好。那裡很不錯吧?」她微傾螓首,像在尋思什麼,嘴角噙著夢幻的淺笑,「那兒,是不是很開放自由?」

  「呃——」他一時語塞,不知從何答起。「看從哪方面講,他們內部也有種族矛盾,不全然是聽到的那樣。」

  「女人總是比較自由的吧?」她向前一步,恍然問,她真像能看透他。

  「現階段是這樣的。」他回答不禁謹慎起來,她有種不能被敷衍的力道。

  「呵……」她笑逐顏開,重又向著水面,慵懶地伸了伸懶腰,又彷彿只是迎向拂面的春光,似乎很滿意他的答案。「自由啊!有一天,我也能自由自在那有多好?像鳥一樣,愛飛到哪兒就飛到哪兒。」

  他呆怔了一會,十分不能理解她的話語,一個目不能視又無父兄護佑的女人,飛出安全的竹籠,還能存活多久?

  「舅爺,到前廳去吧!剛剛下人說姓袁的送了禮,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走了,太太喚您去呢!」陽光漸高張,張明避著日頭,欠著身做個邀請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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