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張明扶起打著哆嗦的她,想不到平日溫順的秦弱水也這般烈性,這件事可不好打發了。
齊雪生拂去一頭一臉的水,思量了一番,打消尋找何太太的念頭,回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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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憑窗倚坐,指尖捻著細線,打個結,繼續執起舊衫縫綴著,耳邊的絮叨聲激不起她的回應,她面目平靜,偶爾針尖剌著了手指才攬起眉頭。
「小姐,兩天了,太太在等您回句話呢!您有沒有打算?」小鵑一把搶過她手中的針線。「我來吧!瞧您的手,刺成那樣——」
她依舊緘默,垂眉斂目。
從落水那天起,她幾乎沒再說過話,甚至門檻也沒踏出,臉上雖無懨色,卻靜得嚇人。
「小姐,我知道委屈了您,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誰讓我們是女人呢?要我是男人,早出去闖天下了,也不會窩在這兒沒出息。」小手伶俐地穿針縫補,微嘟著菱角嘴。
她忽現笑意,輕道:「會的,總有那麼一天,女人也能靠自己活著。」
見她說了話,小鵑精神一振,拉住她的手,低聲道:「小姐,如果你想逃,我可以幫你,不過,我身上錢不多——」
「小鵑——」她憑直覺摀住對方的嘴。「不許說,我不能害了何家。」
落水事件後,她的婚事並沒有出現特別轉機,齊雪生必然壓下了這件事,宅子裡沒半個人提起。她那天冒險在他面前跳水,以為他會震懾於她寧為玉碎的決心,像先前一樣,替她想法子解圍,如今看來,她得另謀他法了。
有了想法後,她柔目忽現精光,按住小鵑的肩。
「小鵑,我想請你幫我做件事,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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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位在城南的旅館並不起眼,灰撲撲的外觀年代已久,多是外地來的普通小商人暫時落腳處:一樓的飯堂陳設簡陋,食客稀稀落落,廊下招牌搖搖欲墜。
齊雪生步入旅館,櫃上夥計忙迎上,見他手無行李,問道:「這位老闆,吃個便飯嗎?」
他搖手。「我姓齊,來探親戚,他剛到,應該在樓上房裡。」
夥計尋思一番,忙道:「有,有,有,您親人吩咐過了,請直接上樓,右轉第二間便是。」
他看了看手中的信,勁秀的字體是何平親書沒錯,但此地空氣霉味遍佈,樓梯嘎滋作響,這樣的地方除了隱密,沒什麼好處,他到底在賣弄什麼玄虛?就算在學校惹了禍,要他幫忙向何老爺說項,也不必大老遠至此會晤商談啊?
他不再作猜想,逕自敲了門,裡頭的人彷彿就在門邊等候,立即開了門,是何平沒錯,神色不安地迎進他後道:「舅舅,你來了!」
「你在搞什麼鬼?有話為何——」
話未完,後腦勺爆發一股巨痛,他猛然向前仆倒在何平懷裡,在意識泯滅前,他聽到了何平的喝叱聲:「小帆,你下手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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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宅裡。
齊雪生面無表情的踏進花廳,正和秦弱水促膝並談的何太太淺笑道:「雪生,怎麼來了?喝杯茶吧!那天多虧了你,我正要弱水親自向你道謝呢!」
小鵑端杯新茶到他眼前,他接過喝了一口,瞅著秦弱水意有所指道:「不急,以後有的是機會。」
秦弱水朝他發話的方向頷首。「多謝舅爺,弱水感激不盡。太太,我先回房了,那件事,明早我會給您一個答覆。」
「去吧!好好想想。」
齊雪生視線不離那張讀不出情緒的素顏,直到秦弱水消失在出口轉角,他劈頭直言,「大姊,你真以為她是不小心掉進水裡的?」
何太太端著茶的柔荑一抖,茶水溢出,她面色丕變,遲疑道:「你是說——」
「她可真有決心。大姊,這個婚事,何家若應允了,恐怕沒這麼容易善了。」
何太太拍案喝道:「真氣人!她想得可簡單,何家對她有恩,她竟想一死了之!你姊夫也很為難,為了怕背上逼婚之名,這幾天他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當然,她若肯答應,何家嫁妝少不了她的,她眼睛這情形,怕是要孤身一輩子。我雖然不明白劉司令是何居心,不過在外頭看了她兩眼就上門提親,雖然不是正房,好歹也是不愁吃穿,有下人服侍,我想不會糟到哪兒去,方纔正在好好跟她說呢,沒想到她——」何太太一甩手,悻悻地坐下。
「別怪她,劉司令一介武夫,只知巧取豪奪,秦弱水不是鄉下婦孺,豈有坐等他糟蹋之理?」
「雪生,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豈會推她進火坑?」何太太羞惱萬分,又站起來,指著他道:「我不管你和袁森有何過節,這檔子事你姊夫說了算,我會好好說服弱水。何劉兩家結了親,也不見得是壞事,袁森看在親家份上,不會對何家不利的,也許,何家失掉的那些生意,還能以這層關係要回來。」
齊雪生聞言不著火,反倒仰首笑起來。「大姊,說你平日聰明,今天怎麼也糊塗起來了?劉司令什麼沒有,女人最多,他不過是聽袁森滑舌,圖個盲女新鮮,日子一久,棄如敝屣,你還真指望他?他有勇無謀,靠軍隊奪來的勢力也不知能撐多久,與他為伍只是飲鴆止渴,何家靠他決非良策。現下何家還算有頭有臉,一旦秦小姐失寵,可不會替你們留情面。」
何太太沉下臉,不置一詞。齊雪生接著道:「坦白告訴你,這婚事是袁森做給我看的,我若不出手,他將來可吃定了何齊兩家,後患無窮。再說,你也不會想惹出人命來吧?」 ,
何太太無耐地吁了口氣,看他一眼,「雪生,你能怎麼做?何家不比從前了,前陣子袁森暗暗幫著陳家奪了我們的客戶,我們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她從寬袖口抽出手帕,輕拭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