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耀宗大少爺和大少奶奶相繼染病過世,沒留下一個子息,白髮人送黑髮人,程頂兩老夫妻日夜垂淚,百年老店的程實油坊幾乎經營不下去,忽然就有人送來這個小娃娃給程家當丫頭使喚。
程頂看她年紀太小,不想留她;而小喜兒也不懂事,就乖乖地站在旁邊等人來接。兩老心情低落,食不下嚥,她竟上前捧了飯碗,眨著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要喂程大娘吃飯。
嬌憨體貼的小喜兒給了兩老莫大的安慰,漸漸地,笑容回到了老夫妻臉上,油行也恢復正常營運。而小喜兒深得兩老的疼愛,明明都可以當她爺爺奶奶了,兩老還是讓她拜了程家祖先,正式收為女兒。
油坊裡每個人也都很喜歡小喜兒小姐──除了只會吃喝玩樂的程順二爺和他兩個不長進的兒子。
「新郎官過來了!」夥計們大叫,看熱鬧的百姓更是你推我擠,想要往前擠去瞧個清楚。
「果然長得俊秀呀!可好看有什麼用?還不是花心公子一個!」
「他娶的是盧尚書的女兒,算是門當戶對,兩個也都十八歲,就看看人家知書達禮的千金小姐能不能讓這個浮浪公子收心嘍。」
「算了吧,都要成親了,前兩天他在湖邊亭摟著妓女唱曲兒,昨天還跟幾個公子到城外賽馬,是玩賭注的,這教他怎麼收心?」
「他家有錢,愛怎麼玩就怎麼玩,你別看新娘子今天風光,明天她相公將小妾一個一個帶進門,她想哭都哭不出來了,還得裝賢慧包容呢。」
大家七嘴八舌,鬧哄哄地說長道短,喜兒坐在父親的臂彎上,一句句聽進心裡,有的懂、有的不懂,她只想看漂亮的新娘子。
可是新娘子坐在轎子裡,她看不到,只好一雙小手按住爹的肩膀,拉長脖子往街上瞧,一眼就看到騎著白馬的紅袍新郎官。
他高倨馬鞍之上,一雙劍眉帶出一張俊逸非凡的臉孔,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那神情更是顧盼得意、英氣十足。
她記得這張臉,也記得他要她歡歡喜喜、無憂無慮。
「四少爺?」她輕輕地喊道。
「是啊,就是江家四少爺江照影。」程頂聽她喊出四少爺,不以為意地笑道:「這幾天大家都在談江四少爺,喜兒也知道這個人物了。」
程大娘注目道:「果然名不虛傳,俊是夠俊了,可惜……」
「人品不好。」程頂幫老伴兒講了出來,將視線收回,諄諄囑咐道:「喜兒,爹仔細教你了,以後你挑夫婿,可別只看臉皮,最重要的是看他的作人,是不是實在、認真、吃苦耐勞……」
「喜兒還小,哪懂得這麼多!」程大娘笑著打斷他。
「幸虧喜兒小,沒給留在江府當丫頭。老伴,你還記得當初帶喜兒來的那個傻小子嗎?他口口聲聲說喜兒是江四少爺那兒來的,如今想來,說不定他是拐帶喜兒的人販子,只是喜兒瘦弱,他們不想養,江家也不要,聽說我們找丫鬟,就借口江家的名義送來了。」
曾掌櫃插嘴道:「天幸小姐沒留在江府,聽說每個少爺房裡丫頭放出來成親的,都不是處子……」
「噓噓!」兩老夫妻同時瞪他,不准他講孩童不宜的話。
新郎官騎著白馬過去了,花轎也過去了,程喜兒一雙大眼仍然望向那一身喜氣的挺拔背影。
「爹,娘,是四少爺。」她很認真地再說一遍。
「對啦,那個新郎就是四少爺。」程頂笑著將她放了下來。
「爹、娘,每個人都在笑,成親是一件歡歡喜喜的好事了?」她抬起一雙明亮的黑眸,嬌軟的童音問著。
「當然了。」
「那喜兒也要四少爺歡歡喜喜、無憂無慮。」
「呵?」年輕的夥計們轉過身來,個個扯著笑臉道:「小姐好心腸,看人家成親,就要祝福人家,那我們以後也等著小姐說吉祥話喔。」
「喜兒越來越懂事了。」程大娘拉起喜兒的小手,臉上堆滿了欣慰的笑容。「喜兒,人家成親,我們就祝福他們永結同心,早生貴子,百年好合,白頭到老,新郎新娘聽到了,都會很開心的。」
「好,喜兒祝福四少爺永結同心,早生貴子,百年好合,白頭到老,歡歡喜喜,無憂無慮。」
喜兒一個字一個字地學說話,明明是一張粉嫩嫩、憨甜甜的稚氣小臉蛋,卻是一副認真背住拗口吉祥話的認真神情,還學了曾掌櫃將雙手背在身後吟詩的模樣,那可愛的童稚言行惹得大家都笑了。
這年秋天,西風吹過城外青山,醉紅了楓林,熱熱鬧鬧地灑落了滿山的紅葉。
*** *** ***
兩年後,十歲的程喜兒念了書,學會各項活兒,也更懂事了。
近日城裡傳著一個沸沸揚揚的大消息,那就是——江家完蛋了!
爹告訴她,去年先皇駕崩,太子即位後大力整頓朝政,除弊清貪,今年終於查到了利用權勢胡作非為的江家,皇帝立刻下令查封江府財產,再將江老爺和三個少爺押解進京,打入天牢。
喜兒再也坐不住家裡,趁著爹娘午睡,她又來到江府外頭徘徊。
等了三天,她不知道小小年紀的自己能做什麼,但她知道,四少爺還在這屋子裡頭,她想幫他,就算是一點點的幫忙也好。
一輛馬車停在門外,幾個大男人焦急地往大門裡頭探看。
「琬玉!你站住,我叫你站住!」
隨著男人氣急敗壞的叫聲傳來,一個年輕少婦滿臉慍色,手裡抱著一個小娃娃,快步地跨過門檻,一看到馬車就要往裡頭鑽去。
後面追來的男人猛地拉住她的手腕,大聲吼道:「你這是做什麼?!江家有難,你身為江家媳婦竟然要回娘家?!」
「江照影!你放開我!」盧琬玉用力地扭著手腕,尖著嗓子回吼道:「家裡都快斷糧了,我不回去,難道要餓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