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阿推一定誤會了,他在油坊忙著,不免要和三位少爺打交道;也或許來不及搾油,所以得再讓客棧大娘多等幾天。
心思縝密的他一定會將事情處理得井然有序,不會出問題的。
小梨見她神色恍惚,又氣又急,恨不得舉起掃把,將蒙在小姐心眼上那層的灰塵掃得一乾二淨。
「小姐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早聽侯公子說過了,我當他是嫉妒阿照哥,故意說壞話中傷他,就把他罵了回去,連包子也不給買,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真的嗎?!喜兒心頭一緊,緊閉雙眼,不讓眼眶裡的淚水流出來。
難道她閉上眼睛,事實就不存在嗎?掩起耳朵,外頭的紛紛擾擾就能安靜下來嗎?
「小梨,這不是真的。」她的心好亂,無法去想有關他的種種,只能不住地搖頭,嘶聲吶喊道:「我信任照影,我一直相信他的。」
「不能信了!」
「我相信他!我要親口問他,要他告訴我,這一切都是誤會!」喜兒說完便打開大門,衝進黑夜的街道。
「小姐,你去哪裡?」小梨慌張地跟著她。
「找他!」
*** *** ***
要找江照影很容易,他是宜城最令人矚目的話題人物,只要隨便街上一問,就知道他今晚和程耀祖上邀月樓喝酒了。
喜兒失神地站在邀月樓外,空洞的大眼盯住大門裡頭來往的人影。
張燈結綜,衣香鬢影,紅男綠女,紙醉金迷,這就是他所喜歡、沉迷、根深蒂固、永遠都無法改變過來的生活方式嗎?
「小姐?」小梨握住她的手,好怕她會倒下。
馬蹄聲響,侯觀雲拉住韁繩,神情緊張地翻身下馬。
「聽說喜兒姑娘在這兒,我就趕來了。」
「最好你幫得上忙。」小梨快人快語。
「再等下去不是辦法,不到三更半夜,沒有客人會出來。」
侯觀雲瞧見喜兒蒼白的臉孔,更感擔憂。
不幫忙,她傷心;幫了忙,她更傷心,他可如何是好呀?
「那個老婆子不讓我們進去。」小梨又催他。
「好吧,跟我進來。」
侯觀雲無言輕歎,轉身踏步向前,優雅地掀起袍擺,跨進門檻。
「侯公子,您來啦!」花枝招展的老嬤嬤立刻迎了上來,堆滿笑容道:「咦?您怎地帶姑娘進來了?這種姿色還不夠在我們邀月樓……」
「我找人。」侯觀雲掏出一大綻銀子,塞到老嬤嬤手中。
老嬤嬤喜孜孜地吹了吹銀子,反正她也管不著油坊的家務事,今天就出借地方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呵呵,找江大爺嗎?他和二老爺在後頭的香雲閣裡。」
香雲閣?喜兒全身僵冷,如此旖旎的名稱所在,又是一個充滿美酒佳人,令他意亂情迷的溫柔醉鄉嗎?
雙腳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而是讓小梨推著在走。
前頭走來兩個男人,腳步有些不穩,身邊各有兩個妖嬈美艷、薄衫若隱若現的姑娘扶著他們。
「我的意思就是賣掉油坊,大山和大川也有此意。」
「一切由二爺做主。」
「只要你扶起油坊,就能賣到好價錢。」程耀祖狂笑道:「嘿!要真賣了油坊,喜兒那邊你怎麼交待?她對你可是有救命之恩呢。」
「該報的恩都報了,我不會再顧慮她。」
因醉酒而顛躓的腳步陡然停住,江照影心頭一震,用力眨眼,試圖看清楚近在咫尺的素白身影。
為什麼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了?是他醉眼迷濛,視線模糊?還是她臉龐淚痕交錯,教他再也看不透她原有的柔美笑靨?
「江大爺怎麼不走了?」左右兩個美艷姑娘扯著江照影的手臂,睨視他所注目的喜兒,千嬌百媚地笑道:「這位可不是我們邀月樓的姑娘,就算你看上了,也沒辦法叫她陪酒喔。」
這一刻終究到了。
喜兒淒惻地望向眼前的男人,沒錯,這個左擁右抱、說出最無情言語的男人,就是她全心依戀信賴的江照影。
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她全身顫抖,小梨幾乎撐不住她,還是侯觀雲幫忙一起扶住。
但喜兒不知道是誰在扶她了,此時此刻,她好像被拋進大江裡,隨波逐流,載浮載沉,一個大浪打過來,立時將她沉進了最黑暗幽深的江底。
他就是那狂濤巨浪,徹底吞沒她的魂魄,從此不見天日。
好冷、好黑、好孤單,她的心,死了。
「小姐,我們走。」小梨壓根兒不願意看江照影,更不願白費力氣罵人,直接拉人回去。
「喜兒姑娘,我送你。」侯觀雲看了江照影一眼,歎了一口氣。
「嘿嘿,喜兒妹妹!」程耀祖仗著醉意,笑咪咪地撲上前,立刻讓侯觀雲給伸手擋住,他很不滿意地道:「侯公子,我可是你大舅子耶!」
「我警告你別靠近喜兒姑娘。」侯觀雲正色道。
「妹妹,我告訴你,」程耀祖還是巴在侯觀雲的手臂前面,「不是我想趕你,是你叔叔不喜歡你啊!沒關係,等賣了油坊,你再叫江爺請你回來幹活兒……」
「二哥,不能賣!」喜兒方寸大亂,驚慌地道。
「呵呵,我不是你二哥,我們的血味道不一樣啦。」
「二哥,油坊是爹傳下來的……」
「我呸!」程耀祖面容變得猙獰,不耐煩地大吼大叫道:「這油膩膩的祖產有什麼好?我也不要了,誰的銀子多,我程耀祖就賣給誰!」
「你不能這樣做啊……」喜兒急得掉淚,本能地就看向江照影,以為他仍會像往常一樣,為她出面解決一切問題。
有他在,請她放心……
錯了,她只看到一張冷漠的臉孔,嘴唇緊抿,嚴峻如冰,甚至不再將視線放在她身上。
她還能求誰?還能倚靠誰?原以為情深意重,無需言明也能廝守終身,沒想到她還是看錯了人,最後只落得她傷痕纍纍!
江照影別過臉,帶著茫茫醉意問道:「邀月樓可以過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