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擺這種臉色給她看!這是表示他很深謀遠慮、很深不可測嗎?
「你又想瞞我什麼事?我不准你裝葫蘆,全部說出來!」
「喜兒,我愛你。」
有如炮仗直衝高高的青天,轟地一響,爆出最美麗絢爛的煙花。
他總是這樣!不說則已,一說就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他不但要氣死她,難道還想嚇死她嗎?
「我……我本來不想再哭的……嗚,你……」
「喜兒,我求你別哭了。」他再度心疼地摟緊了她,訥訥地道:「我一直不敢醒來,就是知道你會生氣,我怕……」
「你怕什麼?」她哭喊道。
「我怕……你氣我、怨我,我不知道要怎樣面對你,也不知道你能否原諒我的作為,即使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我……」他停頓下來,望著她,顫聲道:「我好怕失去你。」
淚眸相對間,她明白了。
一個歷經千山萬水、無懼大風大浪的成熟男人,仍有他內心最軟弱無助的一面;而她,就是在他需要安慰和力量時,站到他的身邊,陪他一起撐起一切他所難以承擔的重擔。
誰都不能失去對方。
她眨了眨睫毛,逸出柔美的笑靨,羞澀地往他唇瓣輕輕一啄。
「所以,你怕到不敢醒過來?怕我不理你?」
「是的。」
「照影,你現在還怕嗎?」
「不怕了。」他鎖住的劍眉舒展開來,瞳孔裡的霧氣倏忽散去。
「我請你回來當油坊的掌櫃,好嗎?」
「好,小姐。」
「小姐叫你做什麼,你都要遵命嘍?」
「是。」
「那我要你……呃……」糟了!好難為情,她說不出來啦。
方纔那個凶巴巴的小姐不見了,換作一個低頭不語的羞澀小姑娘。
「喜兒,嫁我。」他深情地注視她,溫柔地捧起她染上紅暈的臉蛋,幫她說了出來。「你都要耀祖哥主婚了,總該有個新郎吧?」
他又炸出煙花來了,她癡癡看著那雙深邃的眼眸,歡喜的淚珠滾落而出,尚未滑下臉龐,就讓他給舔吻走了。
「你……你的鬍子好扎人……」她虛軟地呢喃。
「明天再剃掉。」
「癢呀……我的臉被你刺花了……」
「是嗎?」他不再讓她抱怨,直接覆上她的唇。
夜已深,人未靜,窗外皓月當空,皎潔澄淨,柔和光芒灑落凡間,照亮了程實油坊的百年牌匾。
*** *** ***
端午過後,喜兒褪下素服,披上嫁衣。
旭日東昇,將屋瓦上的朝露曬得閃閃發亮,彷若綴上無數耀眼的珠鑽;清晨的暖風輕輕吹拂,撩動高掛程實油坊屋簷下的紅色喜幛。
程耀祖接過辛勤點燃的素香,神色虔敬地往程家祖先牌位祭拜。
上香完畢,他跪倒在地,鄭重地往地面磕上三個響頭,辛勤跟在他身後,亦是行禮如儀。
「爹,娘,喜兒昨天出嫁了,不,應該說,她還是嫁在咱油坊裡,她挑的夫君真是一個好男兒,教爹娘你們瞧了也歡喜,咱家油坊有他們扶持,一定做得更加興旺,一代又一代傳承下去。不孝兒耀祖無能……」
老眼含淚,語聲哽咽,竟是難以說出日日在靈前懺悔自責的話。
「爹?」辛勤輕拉了他的衣角。
「啊,大喜日子,我不該哭的。」程耀祖忙用袖子抹了淚,再癡癡望著香煙長繞的牌位。
長跪了約莫一刻鐘之久,他這才由辛勤扶了起來。
「爹,我覺得啦,」辛勤搔搔頭,一張憨厚的大臉表情誠懇。「你終於回家了,爺爺奶奶一定不會怪你的,你再天天哭,他們也要難過了。」
「噯!勤兒。」程耀祖欣慰地望著愛子,他一生飄泊,始終未娶,當初就是見勤兒忠厚老實,這才收他為義子,以圖將來有人收屍送終。
既然回到老家,這些曾經極度擔憂的問題,都已經不再困擾他了。
「勤兒,爹賣了莊園,結束販馬的營生,你跟著來油坊還習慣嗎?」
「爹回家,我自然也跟爹回家了。」辛勤咧出一個大笑容,鬆了好大一口氣,「與其叫我去賣馬講價錢,我倒喜歡搾麻油,不必花什麼腦筋,也不必算帳算到頭痛,而又這裡每個夥計哥哥都待我很好,等我學會洗芝麻,姑爹就要教我磨芝麻了呢。」
「你這孩子!」程耀祖也咧出微笑。
打開油坊大門,父子倆隨意在門前大街走著,清風徐來,心曠神怡。
「新娘子!我要看新娘子啦!」前頭一個老人哇哇大叫。
「爹,新娘子昨天看過了,今天沒有新娘子了。」程大山眼眶發黑,扶著父親程順,按捺著性子解釋道。
扶在另一邊的程大川也忍住呵欠,將父親扶得十分穩固。
「耀祖堂哥?」
「大山,大川,早。」程耀祖和他們打招呼,隨即趨向程頂面前,親切問候道:「叔叔,你身子骨好生硬朗,這麼早起來散步?」
「嘿!他們說我不認得人了,可我認得你!」程順睜大眼睛瞧著他,一頭白髮披散下來,笑嘻嘻地道:「你是我的死鬼老哥嘛!」
「叔叔,我是耀祖。」
「咦?耀祖不是假的嗎?我養了丁大福幾十年,也是時候叫他回報我了。」程順忽爾將五官皺成一堆,十分不滿地道:「哼!從小爹就疼老哥你,對啦,你聰明,我笨!你有油坊,我只有油瓶!同樣是程家的兒子,為什麼爹就這麼偏心,什麼好處都給了你,嗚嗚……」
「爹,講這些都沒用了!」程大山皺眉打斷老人的淒切哭聲。
「帶爹回家吧。」程大川拖了老人回頭。
絲絲白髮在朝陽金光中抖動,老人猶如風中殘燭,搖擺不定。
「叔公都傻了。」程辛勤小聲地道。
「或許,這樣的他,比較開心吧。」
「爹,我們放丁大福回去,這好嗎?」
「告來告去,告的還不都是自己的親人?」程耀祖望著叔叔佝僂的背影,又歎道:「丁大福也算是我的堂弟、喜兒的堂哥,他所作所為都是受叔叔指使,雖說一時貪念害人,但他也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阿照不願記仇,認為與其關他在牢裡,不如送他銀子,讓他回家奉養年邁的老母;更別說親叔叔了,他現在這樣,我們當晚輩的更不願意跟老人家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