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辭。」她旋即轉身,阻止眼淚掉下來,堅決且快速地上了馬,跟陪她回京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策馬離開領天幫。
白馬飛馳的巨蹄,重重踐踏厚厚的積雪,那抹紅艷的窈窕身影在遍野的雪色之中,像火又似淚,一顆蘊含悲哀與決絕的鮮紅血淚。
刑軦佇立門邊,舉目凝望逐漸遠去的人影,直到那抹紅影消失在路的盡頭,才低歎一聲,縱身往後山而去,充耳不聞展觀風的連聲叫喚。
第八章
熱鬧的京城大街,高朋客棧已經休業了半個多月。
十幾名工匠在客棧裡日以繼夜地工作,馬車來回運送一車又一車的東西,敲敲打打的聲音裡,夾雜著幾聲略低的女聲。
「許大叔,這邊的桌子也要撤掉,換上這一種樣式的。」張紅蓮拿著草圖對照,指揮人手幫忙搬桌子。
「小三,你去把阿昌叫來。」她走到門邊,看著接近完工的客棧。快了,十幾天來的辛勞總算要見成果了。
日子過得真快,她離開領天幫也快二十天了。
這段日子裡,她用工作來使自己忙碌,讓自己沒有閒暇時間分心去想別的事。
白天,繁瑣的事務的確成功將他逐出她的心房,此時的她是精明幹練的客棧老闆,然而在夜深人靜之時,她又成了愁腸百結的普通姑娘。
「老闆,找我有事?」一名忠厚老實的莊稼漢應她之召前來,卻久久得不到注意,只好出聲喚醒沉思中的老闆。
她回過神,敲敲自己的腦袋。第一千次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他了!
「我讓你雕的門板進度如何?」
「快好了,明天就可以完成。」
「嗯,很好,你明天搬來,找個人一起裝上去。」
「是。」莊稼漢扳動十指,回去趕工了。只是不懂老闆為什麼一提大門門板,就一副心酸的樣子。
「許老,這兒麻煩您看著,我回家一趟。」
「好,二小姐最近氣色不太好,大夥兒擔心得很吶,您趕緊回家休息,這兒我會看著的。」許老關心地打量著她的氣色。不解怎麼出了一趟遠門回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文靜許多,還時常露出憂鬱的神情。
她聞言淡然一笑,「謝謝您的關心,我沒事,那我先走了,這兒就麻煩您了。」
「好,您不用擔心,再兩天就完工了,您也可以鬆口氣,好好養身子。」
「嗯,我走了。」她拿起包袱,往大街走去。
有這麼明顯嗎?大家都看出她變了?爹好像也察覺到了,老是用擔心的眼神看著她,卻又一副欲言又止的。
不變也難啊!可是,她已經極力表現得如同往常一般,就像從未見過他一樣。
傍晚時分,家家戶戶都在準備晚飯,食物香氣和陣陣笑語交雜而成的溫馨氣氛,透過門窗縈繞著漸漸昏暗的胡同。
她隻身走在笑語中,身影顯得那麼孤寂。那種孤寂,幾乎蝕去她的生命力,焚去她一身的傲氣。
如今,紅艷的衣裳不再適合她,反倒和她慘澹的神情形成可悲的對比,或許……她該改穿黑衣了,悼念逝去的一切,然而黑衣卻又是令她心痛至極的顏色。
「張紅蓮,今日我們兄弟要定你的命了。」粗暴憤怒的吼聲傳來,一名黑衣蒙面人手持狼牙棒從巷間竄出。
張紅蓮拉回飄遠的神思,定眼一瞧,四名大漢手持亮晃晃的武器,將她團團包圍,「你們還來?」是上回的那票人!
手持銅錘的漢子見上回的兩個男人不在,頓時壯了膽量,出言挑釁,「哼!沒了幫手,你怕了?」
她咬牙切齒。就是他傷了刑軦,還讓她誤傷了他!鳳眼登時怒火狂燒,「怕?!我還想找你算帳咧!」她解下腰間的長鞭,手腕靈巧一動,烏黑長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上大漢門面。
「哇!」蒙面人吃痛,銅錘跟著落地,她趁勢連連抽他幾鞭,抽得他哀叫聲不斷。
其餘三名蒙面人見她氣焰逼人,縱是心驚,仍不甘示弱,抄起武器便往她攻去,「臭娘兒們,這回沒人幫你,我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哼!」她重重哼了一聲,壓下沉重的失落,不著痕跡地移向人煙稀少的荒地,手中長鞭更是毫不留情地往輪番逼近的敵人身上招呼。
幾個蒙面大漢被抽得皮開肉綻,心裡憤怒越堆越高,甚至口出惡言,「凶婆娘是沒人要的,上回幫著你的巨漢咧?被你嚇跑了?哈哈哈!」
張紅蓮倏地臉一白,紅唇咬得死緊,鮮紅的血絲自唇齒之間滲出,握著長鞭的手微微顫抖。
「哈哈哈!被我說中了,沒人要的凶婆娘,哈哈哈……」揮舞狼牙棒的蒙面大漢狂笑不止,「要是你乖一點,我們兄弟倒是可以考慮疼疼你,哈哈哈!」
傷處屢屢被戳痛,滿腔的怒火和羞憤狠狠凌遲她的自尊,理智焚燒殆盡,長鞭急落如雨,「我要殺了你們!」
「有本事再說!」持銅錘的蒙面漢扯住長鞭,狼牙棒便趁機擊上她的後背,
「哈哈!打到了,知道我們的厲害了吧!」
「唔!」她咬牙忍住劇烈的疼痛,鳳眼凶光畢露,下手狠厲要人性命。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荒地上,五條人影交錯閃動,兵器交接聲連綿不絕,漸漸的,銀白月光下,只剩一條淌著血的紅色身影。
纖弱的身子搖搖晃晃,像是耗盡氣力,紅艷的衣裳染上刺目血腥,飄飄然的衣袂因沾染上鮮血的重量而垂落,月光照映下的艷麗臉龐慘白髮青,彷彿即將離世而去。
她頹然垮下肩,顫著手將長鞭纏回腰際,撐著傷重的身子返回寧遠鏢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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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軦本就不修邊幅,現在更是邋遢得驚人。
滿臉的大鬍子雜亂不堪,過肩的長髮像雞窩,簡直成了山裡來的野人。
他整日躲在房裡,沒日沒夜地雕東西,連他最愛的飯菜都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