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小錚十七歲生日那天,她不小心把少祈送給她的禮物遺忘在餐廳裡,少祈為了她騎著機車回去拿,不料就在路上被一輛超速的轎車撞上,傷重不治,小錚只來得及到醫院見他最後一眼,要不是少祈在嚥氣之前,硬要小錚答應他完成他的夢想,她恐怕已經跟著少祈一起走了。
「所以她一直很自責,她覺得是自己的粗心害死少祈,所以聽不進任何人的安慰,卻也不哭不鬧,最後連少祈的葬禮都逃避了,沒有送他最後一程……
「之後小錚就像平常一樣上下學,認真地唸書,但卻出現了憂鬱症的傾向,她嚴重失眠,又不聽我的勸去看心理醫生,拒絕任何人的關心,直到她在學校昏倒,我才幫她辦了休學,要她好好地靜養。自此之後,她就一直是你剛來台灣見到的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
畢竟誰能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巨變呢?
「最近小錚的生日又快到了,每年她生日前後都會很不安,一整年的武裝到了這一天總是全數瓦解,就剩沒幾天了,唉……」劉昌行沒說出口的是,今年她的情緒更是起伏不定,焦躁得令人擔心。
「她的生日快到了嗎?」黑歆嗓子瘖痖,心疼她這幾年獨自一人承受孤獨時的難過,「那就代表黃少祈的忌日也快到了吧。」
他要怎麼爭?誰也爭不過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的,頓時間,他能體會她的為難和痛苦,因為他知道,遇上這種事,唯有自己想開走出來,否則別人的安慰和勸導都是沒有用的。
她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面對。
一口氣說完女兒的過去,劉昌行放鬆了不少,他面向黑歆,慎重地問道:「下個星期六就是她的生日,現在你知道小錚的秘密了,你有什麼打算?」
黑歆想了想,很快地做出決定。
「我下星期六要回美國去。」他語氣堅定、神色自若,一掃方纔那暴躁不安的模樣。
劉昌行不由得呆住,「你打算放棄?」在聽完造成小錚傷心的事情後,他就要放棄了?
「我就是因為不放棄才回美國的,」他對他保證,「這是我愛她的方式,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你究竟想做什麼?」他忽然發覺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的年輕人。
「劉伯伯,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會做出傷害小錚的事,請你相信我。」
「好吧,我相信你就是了。」見他的態度誠懇,只差沒指天發誓,劉昌行考慮了一會兒後,終於選擇信任。
「謝謝你,劉伯伯。」他非常感謝他的信任,這對他來說是莫大的鼓勵。
夜深了,黑歆告別劉昌行後便想離開,原本打開大門就要離去的,但是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這棟老舊的兩層樓建築。
他知道她的房間在二樓最右邊,那間仍然亮著的房間,雙腳像是有意識似地走近她房間的樓下,看著她半開的窗戶,他依稀可以看見她走動的身影。
為了這個殘忍的女人,他不知有多少次失眠睡不著,但知道她的傷心難過所為何事後,卻讓他好生心疼,不忍心再苛責她。依他對她的瞭解,她一定是覺得自己對他動心的話,就等於背叛了黃少祈。
如果黃少祈對劉錚的愛一如他那麼深的話,那麼,他是不會希望劉錚為了他,一個人孤單終老的。
抬頭看著她半掩的窗,他突然覺得此刻的畫面很有趣。
「我這是在幹什麼?」
黑夜、月亮、星星,還有站在窗戶下睡不著的他,這讓他想起了普契尼的歌劇「杜蘭朵公主」中,全劇最經典的詠歎調──公主徹夜未眠。
「呵,誰說徹夜未眠的只有公主?現在就連王子都難以成眠了。」他不覺笑了出來。
凝望著她的窗戶許久,等到亮黃的燈關上後,他知道她已經睡下。
「我為了妳睡不著……妳呢?夢裡可曾有我?」他不禁喃喃自語著,站在原地又看了一會兒後,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劉錚緊靠著牆,閉上眼睛,聽見大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單薄的身子也跟著顫抖了下。
在黑暗的房間裡,她慢慢地睜開雙眼。
她知道他一直在家裡,知道他一直關心著自己,儘管她狠狠地踐踏了他的心,不留餘地拒絕了他的感情,他對她的態度卻絲毫不變,改變的人,是她。
越接近少祈的忌日,她的心情也越浮躁,只有想起黑歆,想起他的溫柔,想起他對她的好,她才得以冷靜下來。
但想起少祈的次數越多,想到黑歆的次數也就跟著增加,原本以為把他推得遠遠的就不會再想起他,可是事實卻往她希望的反向發展,她真的怕這樣下去,自己會慢慢地忘記少祈,這樣對少祈太不公平!
她怎麼可以因為少祈死了,就投進別人的懷抱,怎麼可以……
第八章
之後的一個星期,黑歆就像消失了一樣,都沒再出現在劉錚面前。為此,她一方面感到鬆了口氣,一方面卻又感到些許失落。
到了她生日這一天,她整日都窩在房間裡,抱著少祈的日記。
她還是只能看第一頁,那一頁她看了六年,整整六年,看得都會背了,卻一直沒有勇氣再翻頁看下去。因為那短短的一頁就寫滿了她的名字,她知道自己在少祈的日記裡佔了很大的篇幅,所以她想看,卻也怕看。
輕撫著泛黃的日記本,她再三看著封面,然後珍惜地收進抽屜裡上鎖。
有人說,人的傷痛期是十年。現在少祈已經走了六年,或許再過四年她就能夠釋懷,也有足夠的勇氣看完少祈的日記,然後從他的日記中,找回當年的自己。
把小巧的鑰匙以項鏈穿起掛在脖子上,金屬製的鑰匙冰涼地貼在她胸口,就像少祈永遠在她心裡,在她身邊一樣。
叩叩──
門板被人輕敲兩下,但她仍不為所動。每年的今天,她哪裡都不想去,只想在自己的房間裡,一個人靜靜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