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高亢語調、沒有憤然表情,她只是冷靜地陳述事實,陳述她所認知的道理。
湛鑫望她一眼,再次,她教他意外;再次,她讓他好激賞。她的傲骨、她的冷靜、她的不卑不亢,她用最快的速度進入他心底,並在裡面找到居處。
她分明柔弱無助,卻敢挺胸同奶奶對抗,奶奶是商場上歷經百戰的強勢女人,不管男女,沒有太多人敢迎戰她的怒焰,而她居然敢!湛鑫想為她拍拍手的,但他選擇站到她身前,替他擋住奶奶的攻勢。
「妳把責任全推到湛平頭上?真無恥!要不是辛羽晴,湛平會快快樂樂當他的總經理,快快樂樂在他的上流社會裡自在得意,他不至於墮落沉淪,不至於放棄自己的人生。」隔著湛鑫,她對羽沛喊叫。
「錯了,湛平哥在妳為他規畫的上流社會裡,並不會『快快樂樂』,如果妳夠瞭解他,妳會知道,湛平哥是個極有藝術天分的人,也許妳不認同,但我相信,只要他持續努力,他會成為偉大的藝術家。」
又來,她又教湛鑫驚訝,她居然這樣瞭解湛平?
「藝術家?哼!」她冷笑,笑湛平也笑羽沛的無知。
「如果我的姊姊有錯,她錯在忠於愛情。」再一句,她說出自己的心聲。
輕輕地,她放開湛鑫的衣服,後退一步,她想……也許……自己將被驅離。
「真了不起的說辭,這是狐狸精經典教導的說法嗎?」她嘲笑羽沛口中的愛情。
「老奶奶,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湛平哥那麼害怕妳了。我以為天底下的親人都會互相支持,原來並不是,妳只愛妳自己,只在乎自己的心情,親情對妳而言,或者連一紙數目龐大的支票都比不上。」
羽沛的話刺中她的心,高舉枴杖,氣極敗壞,她對著羽沛大吼:「出去,妳馬上給我出去,不准妳弄髒我們家的地!」
半夜十二點,辛羽沛,身上只有兩百塊錢,十八歲的女孩,你要叫她去哪裡?可惜,她始終學不好現實這件事。
點頭,她鞠躬,彎身說:「我不後悔自己的言論,很抱歉,這麼晚來打擾妳。」
提起不大的行李袋,羽沛轉身離開關家。她走得相當快,如果沒記錯的話,這裡離山下車站至少有十公里以上的距離,應該是沒公車可搭了,但候車亭看起來不錯,可以暫且窩一個晚上。
不怕、不怕,要骨氣、要自尊,她能要的東西不多,但這兩項,恰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
湛鑫不語,盯住她逐漸消失的背影,隱隱地,怒氣上揚。
「為什麼把那種低等女人帶回來?」老人質問湛鑫。
「辛羽沛讓妳的孫子乖乖吃飯,並且不靠任何藥物睡著。也許她很低等,但她的確是湛平的特效藥,如果妳沒有其他意見的話,下次她進門,別再企圖將她趕出去。」淡淡地,他回答,不帶感情。
深深看奶奶一眼,他會調查清楚的,查清楚奶奶有沒有派人到法國,促成這場意外。
「她會再回來?」
「我不確定。」
「要不要……你追出去?」這種話難出口,要她向辛羽沛低頭,簡直……
「奶奶也會慌?妳的擔心應該放在趕她離開之前。」輕淺笑過,他往樓上走。
這些年,他掌控了奶奶某部分情緒,他曉得在什麼時候能逼奶奶低頭,他不像湛平那麼害怕奶奶,也不像湛平那般容易妥協退縮。
不再答話,他往自己房間走去。他洗澡洗頭,他在心底猜測,半個小時之後,她會回頭按電鈴,為自己的言行向奶奶道歉,也說不定他打開大門,發覺她就坐在門外頭。
可不是,她才多大?他承認她有傲氣,至於獨立……他搖頭,畢竟,未成年少女能為自己做的堅持有限。
於是,他慢條斯理地處理自己,慢條斯理地打開電腦,等待她回頭道歉。
問題是,從十二點半到一點半,再到三點鐘,夜深更重,她沒有回頭,電鈴聲未響,她的堅持度超過自己想像。
是擔心還是憤怒,他不十分清楚。立身,他拿出車鑰匙,大步走出房間家門。
她沒坐在大門邊,沒有可憐兮兮地蜷縮身子,等待他的來臨。
發動車,他的怒氣在胸口滿漲,冷冽佈滿靈魂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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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車亭裡,羽沛睡得不安穩,裹在身上的外套兜不住幾分溫暖。是夏季,但山區氣溫偏低,哆嗦著手腳,累極倦極,卻無法入眠。
她有些些瞭解姊姊當年的心情。
當時姊姊十八,高中未畢業就接到父親的死訊,她告訴羽沛,沒有時間傷心,該處理的事情太多,未來生存艱巨,她們必須全力以赴,才不會讓離去的父母親擔心,那次……姊姊沒有落淚哭泣。
同樣的十八歲,同樣面臨親人死亡,同樣的望不見未來,同樣的生存艱巨……她的淚水在下午流盡。
未來在哪裡?不曉得,但她確定,再不會有人愛她、關心她,送給她她一直缺乏的親情。
閉眼,行李緊抱在胸前,半靠在柱邊,同樣的動作維持得太久,有幾分僵硬疼痛。
做錯了,她承認。
她不該為了該死的驕傲衝出關家,她和關湛鑫約定好,明天他要帶她去看姊姊。
至少她該帶姊姊回家鄉,和父母親同葬,至少她該和湛平哥說聲珍重再見,請他將姊姊來不及收穫的夢想完成,可現在……說什麼都遲了,她有膽子在關奶奶面前大放厥詞,卻沒有勇氣再走十公里,回到關家大門,對關湛鑫說句:「對不起,請告訴我,你把姊姊安置在哪裡?」
該死的驕傲,該死的骨氣,讓她連姊姊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怎麼辦?
蜷起雙腳,咳兩聲,更冷了。
她全身顫抖,牙關敲出細微聲音,又饑又渴,從中餐開始,她便沒吞下半丁點食物,乾啞的嗓子迫切需要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