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不同的是,只要柏永韜每到得月齋查帳,心口便常常會泛起一股似水柔情般的刻骨相思。
究竟為何思念、為何刻骨銘心,連他自己也無法說清楚。他只知道,一旦這感覺來了,他會不由自主地怔然失神,並被心頭不時縈迴的思緒左右著他一整日的心情。
「少爺,夫人要您辦完事後立即回府。」
柏永韜緊蹙起眉,心底立即明白娘親此舉所為何事。
自從他身體恢復健康之後,他的身邊開始陸陸續續出現一些姑娘入府作客。那些名門千金、政官閨秀,溫柔嫻雅、千嬌百媚地為向來寂靜的柏府增添了股熱絡的氣息。
奇怪的是,他卻始終無法對任何一個姑娘動心。
「少爺!」馬總管又喊了一聲,對少主子心緒不寧的模樣甚是擔心。
柏永韜回過神。「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他雙手負在身後,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任由港口海風吹拂他的衣衫,頎長的身影在日落黃昏的映照下,透露著股淡淡的孤寂索然。
自從柏永韜康復之後,每到港口他總是一副不願人打擾的模樣,不發一語地凝望著海面。
問他看些什麼、瞧些什麼,他也不願回答,只是利眸微凜,以眸光表達他此刻需要獨處的想法。
此情此景已經不是第一回,馬總管看著主子的孤寂背影,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柏永韜遠放眸光,看著潮來潮往的海水,一顆心也隨著茫然擺盪。
究竟在靈珠島、那落海後半年的時間裡,他經歷了什麼?到哪裡去了?為何他心中總縈迴著一股憂心的牽掛?
在海的另一邊,有誰在等著他?有誰在呼喚他?
海鳥啼鳴,潮聲漫漫,柏永韜蹙眉成峰,放空自己的思緒,任由那連綿不絕的愁悶將他緊緊包圍……
第六章
幾個月後
沁涼的夜,月影朦朧,窗外的樹因風搖晃著,一聲聲撕裂般的慘叫,由姑娘的閨房中傳出,狠狠地撞入水島主的胸口。
「月兒怎麼會疼成這樣?霞兒去請產婆為何去那麼久?再這麼拖下去……」不絕於耳的哀叫讓水島主焦急不已,憂心與煎熬全在臉上表露無遺,讓他的心宛若緊繃的弦,一刻也不敢放鬆。
「我也不知道,生孩子都是這樣的不是嗎?」水蘊曦擰著眉,不改脾性地以淡然的語氣掩飾心中的焦急,安慰著父親。
她擔心的目光落在緊閉的門扉,暗歎了口氣,不明白上天怎麼會給善良溫柔的三妹如此坎坷的命運?
靈珠島因為「失珠」而瀰漫在一股低迷的不安氛圍當中。
在那騙子走了之後,三妹原本虛弱的身軀更因為心底的愧疚與不安,被折磨得更加虛弱。
更雪上加霜的是,她竟懷了那騙子的孩子!
當她們發現時,三妹肚子裡的孩子已經足三個月,無法打胎。
為了顧及她的身體,家裡的人毫無異議地順了三妹的意思留下孩子。
幾個月過去,孩子已將臨盆……水蘊曦幽幽歎了口氣,思緒仍輾轉停留在過去這幾個月的點滴裡,此時突然被一聲淒厲的尖叫給震了心魂。
水島主聽到那聲劃破夜空的尖叫,臉色丕變,急急催促道。「曦兒,你快進去瞧瞧!裡面到底是怎麼了?」
「好。」
水蘊曦連忙衝進屋裡,只見小妹無助地對她說:「曦姊姊,怎麼辦……月兒姊姊好像很痛、怎麼辦?霞姊姊還沒把產婆帶來嗎?」
「天黑路遠,恐怕沒這麼快。」水蘊曦蹙緊眉頭,見到置在桌上的藥罐,連忙道:「讓她含著參片,大夫說過人參補氣,可以讓她多些氣力等產婆……」見到這種情景,她不禁也跟著亂了方寸。
相較於姊妹們的慌亂,水蘊月整個人已快陷入昏厥,冷汗不斷地由她的額角迸出。
「對不起,我真的使不出力氣了……」水蘊月側過臉,臉龐蒼白如紙,眸光漸漸渙散。
「別說傻話,你要撐下去!」兩姊妹交換了憂心的一眼,同時握住水蘊月冰涼的手,眼眶泛著淚光說:「為了孩子、為了我們,你千萬要撐下去!」
水蘊月淡淡地扯開唇,那笑容飄渺地讓人難以捉摸,她感覺到身體的力量已逐漸在流失。
「對……為了孩子,我會勇敢活下去……」水蘊月嘴上雖喃喃說著,然而心底卻淌過酸楚,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撐得過去……
腦海不斷浮現的是她與柏永韜那段美好的日子,伴隨著甜蜜的回憶,苦澀的淚水卻不斷順頰蜿蜒落下。
長夜將盡,水蘊月被汗浸濕的黑髮映出她蒼白的雪顏,她喃喃自語道:「孩子已經沒了爹……不能沒娘……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當初她怎麼也不相信柏永韜會背棄誓言,帶著鎮島之珠離她而去,可是時間愈久,她已經無法再堅持信念。
那段不堪回首的悵惘,已將她的身心狠狠撕裂、毀滅,如果不是為了肚腹中的孩兒,她不會撐到此刻。
水蘊月心底積壓已久的苦楚,在此刻泉湧至心頭,但她緊緊握在掌心的仍是柏永韜當初送她的「韜」字玉。
看著水蘊月,此時此刻她們才明白,這些日子以來,她在所有人面前戴上了一隻不願讓人擔憂的假面具。
她們一直以為,水蘊月與柏永韜之間的愛再深刻,也會隨著時間與她所承受的壓力、痛苦而磨蝕殆盡。
誰都沒料到,一個年輕女孩兒卻有如此強烈而執著的愛,深刻到為了柏永韜忍受蜚短流長,堅持要將孩子生下。
水蘊曦強忍住眼淚,輕輕拂去妹妹頰上的淚。「別哭,月兒!求求你別在這個時候哭。」
眼淚仍不斷由水蘊月的眼角滑落,那眼淚似一口泉水豁湧的井,不斷溢出潸然的心酸。
「我壞……我讓孩子一出世就沒了爹……我讓島陷入詛咒當中……」水蘊月氣若游絲地自責。
此刻的她彷彿做了一個夢,感覺自己的魂魄悠悠晃晃地在生與死間徘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