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也對你有信心。」
穆無疾笑著揉揉她的發,她偎靠過來,挨在他胸前——
所以沒有發覺穆無疾的笑容裡是無比深沉的算計。
*** *** ***
「少爺?!」
「噓。」
穆無疾長指輕抵在自己唇前,要小婢咬住驚呼,不准驚動正在一旁磨藥的皇甫小蒜,不過仍是嫌晚了些,皇甫小蒜抬頭轉身看過來,看見穆無疾正在吹涼湯藥。
「怎麼了?」
「沒有,藥有些燙。」穆無疾堆滿笑,攪動整碗的湯藥。
「吹一吹就涼了,快喝。」她又低頭做她的工作。
而她轉身回去的同一時間,穆無疾將湯藥倒進手邊的洗墨盆裡。小婢瞪大雙眼,不明白少爺將救命湯藥倒儘是何用意。
過了一會,穆無疾將碗遞回小婢手上的托盤裡,起身來到皇甫小蒜身後,故意道:「藥好苦,有梅片嗎?」
「有。喏。」她掏了兩三片給他。
他讓她喂完,挨在她身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閒聊簍子裡的草藥,她也有問必答。
小婢望著空碗,一臉無措。
這是怎麼回事?不喝藥……好嗎?
她有幾回都想向皇甫大夫告密,可是都在開口之前被少爺以眼神制止……
其實穆無疾不只一回將藥倒掉,只要皇甫小蒜稍稍挪開視線,他就有辦法處理掉藥汁,連皇甫小蒜搓制的藥丸子也是同樣下場,前一刻才送到他嘴裡,下一刻他也會暗暗吐掉它。除了偶爾幾回皇甫小蒜盯得緊,他才會一滴不剩喝光,擺明人前裝乖人後使壞。
今天早晨,小婢又端出空碗,裡頭的藥湯想當然仍是被倒掉了,她雖然不太明瞭,但也知道這樣下去的後果會有多嚴重,可是少爺曾告誡過她,不許她多言,乖乖閉嘴在一旁看就夠了……她到底是該聽少爺的話將一切當作沒看到,還是該找機會跟夫人或是皇甫大夫稟報這件事?
少爺怎會拿生命開玩笑呢?最想活下去的人就是他呀,他卻在做著可能會讓他喪命的事情——
小婢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苦皺起臉卻只能歎口氣,將空碗送進廚房去清洗乾淨。
雖然小婢沒將穆無疾的行徑向皇甫小蒜全盤托出,但皇甫小蒜天天照三餐與他相處,一有空就按按他的腕脈,聽聽他的吐納,觀察他的臉色,不可能沒察覺怪異的地方——
「奇怪,我的藥怎麼會沒效呢?」皇甫小蒜挪開按扣在他腕間的手指。穆無疾的病情非但沒改善,反而更糟,之前還犯了幾次胸痺,一回比一回還嚴重,這樣下去可不得了。「你到床上去躺著,我替你診查看看。」
穆無疾順從聽話,皇甫小蒜將長髮撥到另一端,湊著耳朵去聽他的心跳。
「你真的都有喝藥嗎?」她才剛問完,又自己推翻這個問題,「我幾乎都有看見你喝藥,藥丸子還是我親手塞進你嘴裡的,不可能,問題不可能是出在這裡……那是我的藥方子不對嗎?」
她從他身上爬起,困惑寫滿了花般的臉蛋,她嘴裡唸唸有詞,像想到什麼,小跑步衝到書櫃前,搬下好幾本厚重的醫書,立刻坐到書桌前開始翻翻查查。
穆無疾凝視她良久,強壓下心裡那股欺騙她的歉疚,尤其她如此擔憂著他——
從小他就在生生死死間徘徊,時間對他來說比任何人都要珍貴,他沒有太多功夫去迂迴過日子,所以他養成了事事都採用迅速方法解決的個性,他不想浪費精神在處理同一件事上,在不長的生命裡,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而現在,他也選擇了最快的方式讓她動手處置他的病情,即使他心裡明白,得知真相的她會多生他的氣。
他命令自己別因為一時的歉疚而退縮,他相信皇甫小蒜的本領,也願意將生命交付在她手上,他的決定決計不會讓自己後海。
這步棋,絕處逢生。
穆無疾取來絳紗朝服替自己著衣,她瞟見他正在梳髮束冠,本來就微蹙的雙眉擠成一團死結。「你還要去皇城?」
「嗯,答應小皇上今天要說故事給他聽。」從故事中學習道理對孩子來說是最容易吸收的了。
「可是你的身體……」
「不凝事。」
臉色這麼差還說不礙事?幾乎整張臉都白蒼蒼看不到血色了!
「今天不去不行嗎?你看起來像是隨時都會昏倒。」她放下書,走近他,想拿走他掛在手臂上的外褂。
他輕拍她柔荑安撫的同時也制止她,「放心吧,我會早點回來。」
皇甫小蒜雖然很不贊同,不過穆無疾已經擺出非去不可的姿態,她掏出一瓶藥罐子塞進他手裡,仍是憂心忡忡交代,「只要有一點點不舒服就吃一顆,任何不舒服都可以吃,頭暈也好,呼吸困難也好,胸痛也好,一定要吃。」
「好,我知道。」等一下出府就將這瓶小藥丸倒乾淨。
雖然得到他的保證,皇甫小蒜依舊無法安心。她也不懂今天的自己怎麼如此杞人憂天,一股不祥在心頭揮之不去,她的心緒就像下午驟變的天空,開始烏雲滿佈,陰霾籠罩。
眼見穆無疾跨出腳步,邁離屋子,身影穿過長廊,在她面前逐漸走遠,她突然撩起裙擺追了出去。
「穆無疾,等我等我,我要和你一塊去——」
皇甫小蒜還是不放心,決定黏在他身邊,隨時隨地能看顧他。
就在她快追上他時,發覺穆無疾的情況不對——他在聽見她喊他時,沒有回頭笑著等待她,更沒有將手伸向她,等待她牽住他……
高瘦頑長的身影在她面前瞬間坍方傾倒。
指節上那一圈翠綠色的玉,隨著身子重擊在地面時,發出苟延殘喘的碎裂聲,散落一地……
第七章
冷靜!現在一定要冷靜!
皇甫小蒜雙拳緊緊交握,左手努力制止右手的顫抖,她全身上下都在發顫,連呼吸聲也顯得急促,她困難地吞嚥津液,光只是站著,額上卻冒出大大小小顆的冷汗,彷彿她剛剛才繞著穆府跑完好幾十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