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我皇甫大夫或皇甫姑娘都成,隨便你。」問及她姓名時,她眼裡的火光明顯黯了黯,撇開的臉蛋帶著一抹嫌惡,不過隨即又重燃炙焰。「我要在這裡住下,就近看顧你,照料你的飲食起居,所以住得離你越近越好,最好隨時隨地能看到你的氣色、聽見你的吐納來判斷病情。最省事的就是直接在剛剛經過的小廳擺個躺椅讓我睡——」提及他的病情,她語調輕快流利。
「隔壁有間房,整理整理好讓皇甫大夫休憩。」穆無疾對小婢吩咐。
「是。」小婢福身退下,不敢輕怠。
「呀!那間房我暫擱了好幾疋要送給眾貴妃的綢布,弄髒就不好了,我同你一塊去!」穆夫人擔心小婢手腳笨拙,不放心沒人盯著。
待穆夫人與小婢的腳步聲退出房間,她才開口問:「那裡離你很近嗎?」
「幾十步的距離而已。」夠近了。
她的不滿意全寫在臉上。要是整夜聽見他帶著病虛的呼吸聲,說不定她能睡得更香更醇——
「還是在小廳擺個躺椅……」
「男女授受不親。為皇甫大夫著想,還是避嫌好。」
「你都病成這樣子了,我還用得著擔心你撲過來嗎?」哈,也得掂掂他有沒有這種男性雄風吧。
「瓜田李下,就算沒有事實也會落人口舌,若被人渲染,吃虧的會是你。」穆無疾完全沒有因為她的直言而翻臉,他臉上有的只有病容及笑容。
「我都不婆媽了你在婆媽什麼呀……」文縐縐的最讓人受不了!她嘴裡嘀咕著,突然動手去推他,將他推平在榻上。「你的臉色真糟,躺一下比較好……真破的身子,我一推就倒!就算外頭有人說你對我胡作非為,會有誰相信呀?」說完還忍不住賞他個白眼。
她取出背囊裡的行頭,小心翼翼擱在膝上,拈出細針先扎他幾針再說。
穆無疾似乎習以為常,眉宇連動也不動,看來是長年久病被針給扎麻痺了。
「皇甫大夫。」他喚住她正專注在細如毫毛的銀針上施加力道的動作。
「嗯?」
「恕在下失禮一問。」他笑得好有禮貌。
「你還有什麼問題?」快快問完快快閉嘴。
穆無疾打量她良久,溫婉問——
「你滿十二歲了沒?」
*** *** ***
真不敢相信,面容如此稚氣的女娃兒,竟然只比他小一歲。
他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真的覺得她在誆騙他……
以他目測,她勉勉強強像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沒想到她比這個歲數還大上許多許多。
「姓穆的!你再用這麼懷疑的眼神看我,我就拿針扎瞎你!」皇甫是很想這麼大聲吼他啦,不過她沒付諸行動,反正她被看扁扁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
她就是嬌小可愛怎樣?!
她就是發育遲緩怎樣?!
她就是明明一把年紀還長得像小女孩怎樣?!
再怎麼說,她都是道道地地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若她爭氣一點,她的孩子都會跑會跳會吟詩作對了!
「穆公子,你會以貌取人嗎?」她在寫藥方的同時開口詢問。如果他敢點頭說會,她會順手寫下一味藥——妣霜。
「不會。」
回答得太乾脆,反而讓她挑眉生疑。
「萬一我真的只是一個沒滿十二歲的毛丫頭,冒醫者之名,純粹來吃吃騙騙呢?」嚇嚇他。
「我只知道你在我身上扎完這幾針之後,我真的舒坦不少。」外表可以騙人,但醫術不行。
「那是當然。我可不是膿包大夫。」嘿嘿,被他這麼一說,她心裡有點樂,不由得誇起自己,「誰敢對我以貌取人,是他自己吃虧。我只是矮了一點、小只了一點、不夠挺拔了一點,其他樣樣不比人差。」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他提供更好的詞彙。
「對。」她猛點頭附和。
這個男人說話深得她心,懂得適時諂媚她,真得人疼。
好,就算他病入膏肓,她也要救他。
越來越有挑戰的好精神了!
「為何皇甫大夫看來異常的……有衝勁?」他本來想用的詞兒是「亢奮」,但還是覺得婉轉些好。
「每一個醫者遇到極具挑戰的病症時都很有衝勁的。而且——」
她停頓良久,久到讓穆無疾重複她的句尾。
「而且?」
「唉,讓你知道也無妨。只要醫好你,我就能完成一件自小到大夢寐以求的心願,所以我定會盡全力醫治你。」她又燃燒起來了,掄握著小拳不放,像是掌心裡正握著夢想。
「是什麼心願?」明知道自己這麼一問是逾矩了,他仍忍不住。
嬌稚的花顏上閃過陰霾。
「不能說。」她撇開小臉。
「不能說就不要說。」他不強人所難。
「反正你只要知道你的生死和我息息相關,你若是斷氣,我會很困擾的,所以——你要完全聽從我這名大夫的吩咐,我讓你吃幾碗飯你就吃幾碗飯,我要你睡幾個時辰你就睡幾個時辰,我要你在床上躺平就躺平,不准和我頂半個字,你必須對我唯命是從,明白不?」
被一個外貌如此年輕,身形又小巧精緻得完全沒壓迫性的娃兒指著鼻尖喝令,那種感覺真的真的很詭異,讓他想笑。
真是個有趣的大夫,才不過相處不到半個時辰,卻讓他心情大好。也許是她那雙眼眸總是晶晶亮亮,也許是她說話的聲音總是充滿活力,也或許,是她笑起來有點溫暖,看在眼裡很難不隨著她起伏。
他想,這一次的醫病過程應該會稍稍有趣一些吧,令人期待。
「我的病還有得治嗎?」
「我還需要觀察一陣子。」既然是讓她這麼滿心歡愉的病,當然不會是幾帖藥幾支針就能解決的小病痛,她還需要一些日子來找出癥結,不過憑她的好本事,很快就能處理啦。
「從沒有醫者敢肯定回答我這個問題。」他不是在嘲弄她,只是陳述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