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壓上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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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頁

 

  正寫藥方的她聞言抬頭,問的卻是——

  「你會怕死嗎?」

  「我幾乎算是死過無數次,那有什麼好怕的。」死亡只是瞬間,他不會害怕,但是他身旁的人會。

  「既然如此,你有什麼好囉哩叭唆的?吃你的睡你的玩你的不就得了?別老拿一些無濟於事的怪問題來煩我。」

  「連問問題都不行?」他失笑於她的霸道。

  「是可以問啦,不過太破的問題我不想回答。」浪費她寶貴的時間。

  「像我剛剛的問題就是屬於太破的那種?」

  「基本上……你現在這個問題也是。」

  好吧,少問少錯,不問不錯。他認分閉嘴。

  她寫完藥單,吹乾紙上的墨跡,先壓在桌面上,才起身回到他床邊的椅上坐著。

  「現在我問一些關於你病情的問題,你能回答多少就回答多少,當然是越仔細越好。」望、聞、問、切,識病之要道也。

  望,以目查,就是用眼睛看。

  聞,以耳占,就是用耳朵聽。

  問,以言審,就是用嘴巴問。

  切,以指參,把脈把脈啦!

  她現在要進行的就是「問」,問診。

  他點頭。

  「第一次發病是什麼時候?」

  「不記得。」

  「認真點回答!」她以為他在敷衍她。

  「你會期望一個連話都還不會說的小嬰兒記得什麼嗎?」

  「呃……也對。好吧,改說說發病時的感覺。發病時哪裡會痛?痛的程度激不激烈?是怎麼樣的痛法?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還是像胸口碎大石那種碰碰碰的悶痛?不然就是像被野馬踹斷整排骨頭的痛?」

  「就只是單純的痛。」他沒被人捅過刀,也沒在胸口碎過大石,更沒讓野馬踹斷整排骨頭,她說的那些痛法超乎他貧瘠的想像。

  她皺皺眉,再追問:「痛起來的時候是哪裡最嚴重?」

  「胸口吧,還會喘不過氣,但我不確定,因為通常我都是昏過去的。」

  「別告訴我這就是你盡力描述的所有情況!」

  「這就是我盡力描述的所有情況。」他露出好抱歉的神情。

  「你……你有沒有被大夫揮拳打過?」不要以為當大夫的人都有好修養!

  「沒有,也不想。」

  「那你就給我認真點!」

  「好吧,我再回想看看……」穆無疾閉起眼,陷入沉思,瘦削的面容因為長睫掩蓋住黑亮的眼珠子而只剩下白慘慘的臉色,他掀揚著唇角,像想起了些什麼。「痛起來的時候,我忍不住罵了粗話,可能也在詛咒著什麼人,大概就像傳言中女人生產時會發狂謾罵丈夫那般吧——這樣講你又會想打我,嗯,我再想想該怎麼說……那種痛,像心臟被人揪住,用五根指頭緊緊的、緊緊的收握住,像要捏碎捏爛,然後……後頭我就暈得不省人事,再醒來都只剩下殘餘的小小扎痛,扎痛就像你方才針刺的那樣,不太清晰,還能忍耐的。」

  嗚。

  怪異的哽咽聲讓穆無疾睜開眸子,卻看見她摀住口鼻,眼角有淚。

  「你哭了?」

  「我也不想的。你、你就不能說得高興一點嗎?」她胡亂揮舞小巧柔荑,拿袖子抹淚,嗓音哽抖還不忘怪罪怪罪他,也不管自己提出了一個多無理的要求。她吸吸鼻,「我一半遺傳到我爹的心狠手辣,一半遺傳到我娘毫無節制的心軟……像現在,我明明覺得聽到你說心臟像被人揪爛那種痛讓我非常高興,想到我將會親手治好它,我就爽快得想笑、興奮得想轉圈圈跳舞,但是眼淚就是關不住……等一下,我馬上就哭完了……」嗚嗚。

  她也不想這樣,全怪她的爹娘,個性天差地別,害她這個女兒搞得像性格分裂,時而見人重病就莫名喜悅,時而又邊治病邊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她可以面不改色將屠夫失手剁下的手指一針一針縫接回去,也可以哭得比病人更慘烈地替跌傷膝蓋的小頑童塗抹藥膏。

  「我還以為你是心疼。」現在看來似乎是他自做多情。

  果不其然,她聽見他這麼說時馬上抬頭看他,彷彿他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心疼?我知道在胸口碎大石會讓心窩口痛上很久很久啦,不過其他的心會揪揪疼啦、或是心會因為一個人、一句話而疼痛,對我來說根本就是無法想像的事。」方才哭得滿臉眼淚的她,此時已經完全不見半分蹙窘,只剩鼻頭被擰得紅通通的顏色還在。

  她有時嗚嗚在哭,哭些什麼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她一點也不難過、一點也不感同身受、一點也不鼻酸,但仍會哭到連她都嫌棄自己的一場糊塗。為什麼呢?她不知道,問過爹娘,他們也不知道,對她來說,眼淚不是高興或是悲傷時的產物,它就與汗水無異,溢出來時除了是身體自然功能外,並不包含其他太多的意義。

  所以,剛剛只是聽見他在陳述舊疾發作起來的痛時,那沒有意義的淚水又滾滾滴落,如此而已。

  「醫者不都該有悲天憫人的慈心嗎?」

  「抱歉,我家正好就有一個不悲天也不憫人,卻偏偏一身本領高得嚇人的壞醫者。」她耳濡目染之下,也跟著成為另一個不怎麼悲天更不怎麼憫人的壞醫者。

  「如果不悲憫病人,又怎麼會盡力救人呢?」

  「可能只是覺得救活一個人還滿……」她低著臉,狀似沉吟,想了好久才揚起螓首,對他露出突然頓悟的笑,「有趣的。」

  「有趣?」

  「嗯,有趣。」她用力頷首,點得更堅定,淚水洗滌過的眼神也更亮了,「我覺得和那些疑難雜症對抗很有趣、很有成就感,看到病人臉上的痛苦減輕,我很快樂。」

  這些,在他眼裡就是慈悲,雖然她似乎不這麼認為。

  「那麼,看來我會是你短期內最大的樂趣。」

  「嗯。你可千萬不要讓我覺得無趣哪。」別在她還沒享受太多樂趣之前就兩腿一伸,這樣她就虧本虧大了。

  穆無疾讓她逗笑了,「我會盡量讓你高興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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