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了。」對於老同學的信任與厚愛,蔣希彥不能說是沒有感激的,看著他打算離開,蔣希彥也打算送他一程,不料岳倚笙才一打開門,他便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嘉璐?」
「嘉璐?」站在兩人中間,岳倚笙看著眼前這美麗但略顯憔悴的女孩,又直覺回頭看向蔣希彥,卻發現蔣希彥的眼神有那麼幾秒的惻然。
這奇妙的氛圍……
看來,真正讓他挖不到人,又讓蔣希彥走不開的,恐怕另有原因吧?
「你今天的訪客還真不少呢。」岳倚笙笑道:「那我就不耽擱你們聊了,希彥,記得我說的話,再見。」語畢,岳倚笙便側身鑽出兩人中間,一派瀟灑地大步離開,只留下蔣希彥與沈嘉璐兩人。
「什麼時候來的?」蔣希彥看著她,不自覺放緩了音調,董事長病倒近三個月,沈嘉璐越來越顯憔悴的身影,總是緊擰著他的心。
「來了一陣子了……」沈嘉璐垂首,直接走進蔣希彥的辦公室中,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眉心一皺,揪住胸口,似乎欲嘔。
「怎麼了?」蔣希彥想也不想,連忙上前想攙住她,卻被沈嘉璐輕輕推開。
「沒事,可能是剛剛從外面走進來,太陽太大了,曬得我人有點不舒服……」也是夏季的酷熱之故吧!其實這種反胃想吐的感覺已經持續一陣子,但她並不是特別在意,父親的病情比她更嚴重,她長期以來睡眠不足、食量驟減,也許是身體在抗議了也說不定。
「董事長那邊……」
「我拜託過隔壁床的阿姨和護士小姐了,因為是臨時出來,待會兒就要趕回去,所以,讓我長話短說吧!」
沈嘉璐走到蔣希彥的辦公桌旁邊,無意識地翻了翻桌上成迭的文件,半晌,才抬起頭。「自行創業,這個念頭不錯,不是嗎?」
蔣希彥一愣。「妳,都聽到了?」
「嗯。」沈嘉璐點點頭、笑了笑,像只是知道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那個提議那麼好,你為什麼還要猶豫?」
「嘉璐──」
「希彥,」蔣希彥正要說話,沈嘉璐卻不給他機會,逕自往下說。「謝謝你這段日子以來的付出,不過,你我都很明白,我對建築業一竅不通,公司負債,而且又少了爸爸,能不能再持續下去實在很難說,花了幾天的時間,我總算也想出了辦法,雖然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不過……也只有這麼做了……」
她的字字句句聽來有條有理,帶著思考過後的冷靜,然而在蔣希彥耳中聽來,卻有著一股無可奈何的絕望。
「等等……」蔣希彥直覺她所要宣佈的事情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消息,下意識便一個箭步上前,握住了她的雙肩。「嘉璐,我想過了,只要再跟銀行商議還款計劃,事情多少會有轉機……」
話未說完,已被截去──
「我不想再加重你的負擔……」沈嘉璐淒然地歎息。
蔣希彥卻搖頭。「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
「夠了。」沈嘉璐再次打斷他。「難道你不知道你這麼做是多餘的嗎?」
「我不覺得!」蔣希彥厲聲答道。
「你要知道,燁升要起死回生已經很困難了,」她語氣放軟了,但仍舊沒有絲毫挽留之意。「你實在不必為那種虛無的道義感強留下來,你是有能力的人,龍困淺灘,爸爸不會高興的。」
「假如我就偏不走,偏要留在這座淺灘呢?」蔣希彥壓抑著被推拒的慍怒,一字一句地道。他就是不願走、不想走,她又能奈他何?
「你走不走,我都已經決定了。」沈嘉璐低著頭,力持平穩地盡量將這段話說得若無其事,但其實她的心正無法遏抑地顫抖。
她當然希望他能留下來,無論如何都希望他能留下來,但是,她能嗎?憑什麼拖累他呢?
「辛苦的事現在才要開始……」彷彿是為了掩飾自己即將崩潰的心情,沈嘉璐走到窗邊,怔怔地望著外面,落地窗外塵囂喧嚷,沈家的起落,根本不會影響這個世界……
該放棄了,就跟她那苦澀的單戀一樣,也許趁早將一切結束是最好的,這樣,她才不用承受每看到蔣希彥一次,心就要隱隱作痛一次的折磨。
結束吧……這念頭猶如跑馬燈似地,日日夜夜在她腦海中迴旋翻轉,像是催眠一般地蠱惑著她的心,直到她覺得不這麼做不行……
轉過身來,沈嘉璐雙手交握,平靜地宣佈了她的決定──
「我要賣掉不動產還債,然後,解散公司。」
就在沈嘉璐說出這句話之後的沒幾天,她就突然消失了,帶著父親一起,無聲無息地人間蒸發了。
當蔣希彥趕到她家,卻發現沈家早已人去樓空的那一刻,他只有抱著頭瞪著門前那塊「已出售」的牌子,整個人幾乎瘋狂。
「妳去哪裡了?去哪裡了!」他喃喃地自言自語,所思所想,只剩下一種絕望的殘念。
為什麼?為什麼不給他機會?給他一次能夠重建幸福、力挽狂瀾的機會?!
此後數年間,蔣希彥不只一次地在心中重複這個問題。但沈嘉璐明媚又模糊的笑臉,也從不回應,逕自讓他夢作了一回又一回、話問了一遍又一遍。
第八章
五年後。
交通尖峰時間,一台黑頭轎車困在擁擠的車陣中,車內男子望著窗外繁忙的街景,單手托著右頰凝思。
台北這城市,永遠不變的,就是它的瞬息多變,今天還在的人事物,也許明天就會消失,一旦消失,就會連半點痕跡都不留,彷彿從來沒有過,也彷彿像是一場夢……
「有心事?」旁座傳來另一人的聲音,正是當年力邀蔣希彥合夥開公司的岳倚笙,而托著腮看著外頭的,不是別人,就是蔣希彥。
「唔,大概是有點累了,忍不住就發起呆來。」
「老是把工作擺在第一順位的你,居然也會喊累?真是不可思議。」岳倚笙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