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朗,十一年了,你什麼時候才要停下工作休息一下?你到底要不要教我怎麼把機車騎得很瀟灑?賺錢有數,生命要顧,你不要以為二十八歲還很年輕,像你這種操法,你的生理年齡起碼超過四十五歲有了。」開始痛心疾首。「你保重呀,梅老弟,你是聽到鬍子好心人的忠告沒有?你聽到沒有……你有沒有聽到……」
「他沒有。」
種完菜回來行經梅家,聽到一堆雜念,女村長冷不防答完腔之後立刻走人。痛心疾首中驀然聽到有人接話,鬍子愣了一下,放開痛到掩面的肥掌,愣愣地抬起頭看著村長進村的背影,然後——
「……」
*** *** ***
匆忙或專注,通常是大家對小梅的第一印象。
跟梅應朗共事十一年,王主任很少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因為梅應朗太忙了,忙到沒時間做這種事,忙到無暇顧及這種太浪費時間的個人情緒。在梅應朗匆匆忙忙的生命中,有比喜怒哀樂更重要的事情要在意。
若問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件事是什麼,小梅應該會這樣回答——工作、工作、工作。
事實上,五年前真的有同事這麼求教過王主任口中的小梅。當時,梅應朗蹲在員工休息室的地上剝著劊木的樹皮,一面這麼回答著那人。
這就是小梅。
小梅就是有辦法總是在工作。
小梅的生活非常純粹,他不是趕來這裡當董事長的保鑣,就是趕回那鳥不生蛋的村子沒日沒夜地做木工賺錢。
經過長達十一年的震撼教育,對於梅應朗這種嗜工作如命、這一生注定要以過勞死蒼涼結束、沒有個人娛樂,也不出門泡馬子解悶的單一、無聊、枯燥乏味的生活型態,王主任早已見怪不怪了。
這也是王主任在人行道上東張西望、滿臉焦急的原因。
還有十分鐘,小梅他就遲到了,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所以不只是王主任,連梅應朗的頂頭上司——擁有六名私人保鑣、兩萬多名員工的「暢流貨運集團」董事長王暢,今天都忍不住打電話到安全部關切了兩次。
董事長為人之嚴苛嚴厲嚴格難相處,商場上無人能出其右。
連對自己的獨生子,董事長都不曾給過好臉色。三年前,董事長不顧董事會和大少爺反彈,強勢主導讓大少爺提前接班,他的頑固可見一斑。因為這樣,大少爺的接班之路走得很坎坷;最可憐的是,董事長不僅沒給兒子任何關懷,還讓他獨自去處理公司派前所未有的抵制動作。
強迫不適任的兒子接掌公司,是董事長父子由陌生人轉為仇人的關鍵。像董事長這種連兒子都不關心的人,居然會關心小梅,天下奇聞……
不過話說回來,公司這陣子烏煙瘴氣,就是跟大少爺受不了接班壓力而胡搞瞎搞有關係,不然老董事長明明已經宣佈退休,今天居然又臨時召開董事會……
看來大事不妙了,會不會是很會花天酒地和玩女人的敗家子大少爺又扯出什麼亂子了?唉,大少爺前陣子才因為涉嫌內線交易被約談,害公司的股價跌到連當壁紙都沒人要,大家都好怕公司會被大少爺弄垮了。時機這麼差,工作不好找……真不知道董事長到底是怎麼想的……
少奶奶真倒楣,嫁給大少爺這樣徹底不負責任的丈夫……
站在「暢流貨運集團」總公司的門口執勤,王主任不勝唏噓中,突然看見又有一輛車子抵達公司門口。他趕緊趨前為前來參加董事會的董監事們迎下車。身為暢流貨運總公司安全管理部的老大,王主任觀察到,這些足以左右台灣最大貨運集團命運的大老們,今天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哎呀!我的高跟鞋——」
一個驚恐不已的尖叫聲響徹暢流貨運大樓的天空時,王主任終於如釋重負地看見讓他擔心了老半天的小伙子衝過紅綠燈,左閃右躲過街道上的人群,快步跑了過來。
原來小梅今天是搭公車來啊,他的車八成又被拿去當救護車了。
咦!差兩分鐘就遲到了,真不愧是十一年來從不遲到不早退的鐵人小梅。這種敬業精神,誰能跟他比!王主任對形色匆匆的小老弟露出執勤中不該有的笑容,並眼尖地瞄見梅應朗手中握著來不及收起的木塊與砂紙,顯然他連搭車空檔都不忘工作。
疼惜與欣賞,在王主任日漸年邁的笑臉溫柔地交織……
「當然有!鞋跟刮到了!這雙鞋子我第一次穿耶,你說怎麼辦嘛!」
王主任將繫在襯衫領口處的迷你型對講機拉高時,聽到後面那位小姐還在喳呼個不停。他轉頭望過去,一邊交代對講機那頭的人:「通知董事長,小梅沒有事,他到了。」
看見為了鞋子歇斯底里的嬌嬌女,就是暢流第三大股東馮董的寶貝侄女馮蜜,王主任登時想起這位千金大小姐今天的身份是暢流第六大股東的法人代表,她今天是來參加董事會,可不是來玩的。
他趕緊走過去關切。
一下車就踩到水,馮蜜氣到滿腦子只剩尖叫。「房——助——理!你是不是故意把車子停在這裡?!害我踩到水,鞋跟也刮傷了!」
男助理步下駕駛座,慢步繞過以造型流暢稱霸跑車界的黃色藍寶堅尼跑車,走到上司身邊,低下頭看著她的寶貝高跟鞋。這雙高跟鞋的鞋跟非常細,做得就像一根大鐵釘,設計師在創作這款鞋子的時候應該是有考量到實用性。男助理很確定,這雙鞋其實是殺人武器。
鞋跟細成這樣,難怪別人不會陷入的洞,她一下車就陷進去了。
實在看不出老闆為何氣成這樣,男助理只好把眼鏡推高一點再看一次。這次他在一根氣到發抖的纖纖指頭協助下,終於看到了老闆的左腳鞋跟有一處淺淺淡淡、沒拿顯微鏡放大五萬倍絕對看不出痕跡的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