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那是我運氣好。」她慢慢張開眸,在黑暗裡鎖住那雙男人的野瞳。「何哉,我有話問你,你過來。」
這樣的命令,何哉從不違抗,他沉默地來到她的面前。
他一頭長髮,虎背熊腰,隨時一拳可以打死她。現在仔細看看,何哉生得英俊,可惜少了十年前的秀美,令她午夜夢迴時十分惋惜。
說起美貌嘛,她又想起──
「你道,公孫雲生得如何?」
何哉眼裡抹過驚詫。
她歎息著:
「到底誰傳他是絕世美男子?」明明只是中上之姿,氣質確實出眾,帶了幾分清冷,舉手投足優雅高貴,可惜跟人說話時總有疏離感,而那相貌……除非她眼睛瞎了,否則江湖傳言什麼絕俗的風采、九重天外的天仙,全是狗屁不通!
人是好看,卻不是第一美男子,這令她失望不已,更證明傳言不可盡信。
「姑娘就是為了問我,公孫雲的美貌?」是不是離題了?
她揚眉,望著他,語含深遠地說道:「不然要問你什麼呢?」
他撇開目光,低聲答道:
「十年前我離開中原時,公孫雲已有公子之名。雲家莊文有公子,武有先生,共同主持雲家莊,但傅先生仙逝數年,先生之名空懸已久,公孫雲文武雙全,人人都當他是雲家莊唯一的主子,可以說是這一代最成功的人物。」
她似笑非笑。「這樣看來,你跟他是雲泥之別了。十年前你好歹也是個少年英雄,如今卻是任何人都可以踐踏的天奴之身。」
「姑娘說得對。」他也不惱火。
「出名的人物總是被神化。由此可見,中原武林這二十年來沒有什麼好人才,才由得公孫雲飛竄出線,不難想像,如果中原再拿不出人才來,四十年後,公孫雲將被形容為已經飛昇成仙的人物了。」她為這可能性感到好笑。
明知她說得誇張,何哉也順著她,道:
「確有此可能。當年的少年英雄裡,十有七八不是如我下場,便是小時了了,大了再也精進不前。姑娘,現在你雖然無恙,但最好別太費神,我抱你回床上去吧。」
她抿起嘴,久久不發一語,直到遠處梆子聲響起,她才嗯了一聲。
何哉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回到床上去。
她閉上眼,任著何哉替她蓋上薄被。
「姑娘。」那聲音低微,幾乎快附在她耳邊了。
「嗯?」
「棺木裡的屍身不是老莊主。」
她還是沒張開眼。
他再道:「有人調換老莊主的屍身,那臉是易容過的。」
「是麼?」
「姑娘猜出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嗎?」
「沒頭沒尾的,我要猜得出,就能比公孫雲還要早升仙了。」她道。
何哉沉默著,不再發問。他拐過凳子在床側,就坐在那兒閉目養神。
就在他以為她已經睡著時,他聽見她道:
「何哉,我也不是不替你想,但你看看我,今年才幾歲,已有不少白髮。人啊,沒有那個智慧,偏要去想破頭,那就會像我這樣,你就可憐可憐我,我還想一頭黑髮再撐個幾年。」
「……是我不該讓姑娘勞心勞力。」
「正好,有人下了毒,我必須休養幾天,你可以在天賀莊裡好好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正好」兩個字,帶著異樣的意味深遠。
他應了聲,輕聲道:
「這些事明兒個再說,姑娘早些歇息吧。」兩人共處十年,幾乎焦不離孟,孟不離焦,頭幾年還不覺得,這兩年越發覺得男女果然有強弱之分。她中毒後,雖立即救治,但總是傷本,需要多休息。
她哼笑一聲。「何哉,你知道為什麼我老說我運氣好,才能活到現在嗎?」
「……」不,她不是運氣好,她是……
她不用張眼也能看穿他的想法,嘴角微勾道:
「我是運氣好,但我的運氣好,是建立在我的觀念與習慣上。愈美味的東西愈有問題,不能碰;愈美麗的東西背後必有毒素,不能碰;愈是消魂的滋味愈要避開,以免中計;愈是親近的人更要保持距離,否則容易死於非命。我一直奉行這些觀念,才能活到現在,沒想到我還是著了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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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同睡一室!」賀容華恨聲道,雙拳緊握。夜涼如水,他卻怒火沖天。
公孫雲倚著廊柱,半垂著清眸,沒有應聲。
「我沒有想到……我以為……可是又不是夫妻……閒雲,你道她……」
「哪個『他』?」是他?還是她?公孫雲的聲音,在沒有月亮的夜裡顯得格外冷情。
天賀莊白日守喪,江湖人來來去去,入了夜,卻是分外的冷寂,冷寂到有點寒意。這樣的寒意,跟公孫雲的氣質有些相近,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賀容華忍下氣,咬牙:
「自然是王沄了。一個姑娘,沒名沒份跟個大男人同睡一間,要不要臉?」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同居一室的例子時常可見,容華也不必太過介懷。」公孫雲依舊垂眸,心不在焉。
「你是說,這兩人沒有……沒有……」
「應該沒有吧。」這聲音又帶著冷了。
「這種事還是避嫌的好。」賀容華低聲道:「我本以為只會來一個,沒想到會來兩個……到底是誰下的毒?只有王沄一人中毒,但當時有五、六杯,誰會料到她一定拿到有毒的呢?要中毒也不會輪到一個沒沒無聞的天奴啊!」
公孫雲沒有答他。
「閒雲可猜出了嗎?」賀容華十分仰賴他。
公孫雲折下一截細枝,狀似把玩著。他問道:
「五弟,王姑娘中的毒,可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吧?」
公孫紙道:「這毒很猛,但要解也很快。這人下毒時,必定知道我專司藥理,能及時救上王姑娘。王姑娘的底不錯,至多再休養幾日,不會有後遺症。」
公孫雲雙手微地用力,細枝立斷。「容華,這答案已經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