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只是她的衣服有了變化,不是一襲小碎花衣裳,而是一身鵝黃衫裙。
除了衣服不同之外,「她」與那在他夢裡時常出沒的她毫無改變,一點也沒有,依舊是個水靈剔透的十五、六歲小姑娘。
即使明知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歷經二十載歲月仍容顏不改,他一定是認錯人了,但樂無歡就是無法不去盯緊那名少女,且還因渴盼而口乾舌燥了起來,在他看見她在與旁人說說笑笑後揮手往外走時,他立刻毫不考慮的跟了上去,全然忘了正等著他的那場盛宴。
由於原先兩人間就有些距離,再加上他擔心認錯人,想要更確定點後再去盤問,是以不敢太過貿然接近,依舊保持著一段距離。
那姑娘雖說個頭嬌小,步子也不大,身形動作卻極快,又老愛鑽進人群裡瞧熱鬧,若非樂無歡武功不壞,加上是鐵了心要找到她的,只怕一個不注意便會跟丟人。
她過橋,他也過,她去買糖葫蘆,他隱身在大樹後方,她跑去買胭脂水粉,他則躲在隔了幾間鋪子的牆邊探出頭來盯著她。
她和人討價還價、和人吆喝鬥嘴、和人嘻笑嗔罵時他都豎直耳朵,想從她的話語中挖出些許蛛絲馬跡,些許能與她的身份有關係的線索,好確定她究竟是不是「他的鈴鐺」。
但樂無歡失望了,好像沒人知道她的名字,只是以「嘴巴真利的小姑娘」,或是「好會砍價的小姑娘」來喊她。
幸好方才經過市集時,他特意買了頂大斗笠戴在頭上,要不,若是讓認識的人瞧見他這樂家大少爺,竟在光天化日下幹出跟蹤女人的事?那可是會丟盡樂家人臉面的。
雖然跟蹤人是他向來不屑做的鬼祟勾當,但他就是不能不去做。
不能在事隔二十年後看見和「鈴鐺」長相一模一樣的女人出現時,還能夠若無其事地任由她走開,讓自己再去悔恨個二十年。
夕陽西下時,少女終於停止在城內閒晃,她跨上了頭老驢往城門方向而去,樂無歡見狀,立刻施展輕功快快追上去。
一頭老驢馱著一名妙齡少女,不急不慌、優閒自在地在離城後,踏上往荒山野嶺的小徑。
在她身後不遠處,一路暗隨著一名頭戴斗笠,出身武林第一世家,生平頭一回表現得如此藏首畏尾的男人。
老驢緩行終至天幕全黑,少女未執火把亦未提燈,僅是憑藉著月華,優閒地哼唱著曲兒,緩策著老驢往前行。
在子夜來臨前,老驢終於將少女馱至一間位於山腳下的路邊小棧。
那是間看起來並不起眼,外頭掛著酒帘子,裡頭有光,似乎還未打烊的小棧。
少女翻身下驢,先為老驢備妥了飼秣,再拍去小手上的草屑,口裡哼著曲兒地走進小棧。
樂無歡等了半晌不見有人出來,那已壓忍了大半天的困惑情緒再也按捺不下,決定要化被動為主動,和對方當面對質問個清楚。
他一鼓作氣衝到小棧門口正待大步跨入,卻和個掀簾跨出門檻,年逾六十的花甲老嫗撞了個正著。
幸虧他收足得快,還及時伸手將對方扶穩,否則鐵定會害對方往後跌倒。
「婆婆,妳沒事吧?」
「什麼叫沒事?你沒見我都快嚇死了嗎?」
老人家雖沒跌倒,卻被嚇了一跳又微閃到腰,只見她揉腰瞪著他。
「你這年輕人是怎麼回事?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出來撞人出氣?」
「對不住!是晚輩莽撞了。」
樂無歡不擅言詞,除了道歉外還是只能道歉,但他嘴裡雖在道歉,眼神卻已越過老婦,往她身後的棧內搜尋人影,只不過他還沒能看清楚時,就讓一雙老手將臉龐給扳正了。
「年輕人不懂事,在和長輩說話時怎麼可以不專心?你眼睛是在看哪裡?」
「對不住!晚輩只是……只是擔心那名正歇在棧裡的姑娘跑掉。」
「怕歇在棧裡的姑娘跑掉?」老婦呵呵取笑,「原來年輕人這麼晚不睡覺,就是為了想追求個姑娘?」
「不,晚輩對那姑娘絕無非分之想。」
「沒有非分之想還半夜三更不睡覺,緊追著不放?」
「那是因為她身上有個我想要的東西。」
「那是當然的囉!」老婦眼神曖昧,低低笑著,「婆婆是過來人,清楚明白,在每個小姑娘的身上,嘿嘿!都會有著你們這些年輕小伙子想要的『東西』。」
「不是的,婆婆!」樂無歡徹底口拙了,「妳誤會了。」
「誤會的人是你!」
斂起笑容,老婦推開樂無歡,開始動手關鋪。
「夜已深,又沒客人,老婆子要關鋪了,別擋著人家幹活兒,什麼小姑娘、中姑娘、大姑娘的,我這裡統統都沒有,想要姑娘,自個兒上城裡的花樓裡去找,要多少有多少,別盡挑在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上門來找麻煩。」
「不是的,婆婆,真是有的!我從午時一路跟在她身後,跟著她出了城,再跟著她來到這裡,她是騎著一頭老驢來的,那老驢就在……」
樂無歡邊說邊轉頭往老驢看去,頓時止聲,因為那頭剛剛明明在吃飼秣的老驢,居然一轉眼就不見了。
他不相信的拔腿奔過去,卻見草地上不但沒有老驢剛拉出的一泡驢屎蛋,甚至就連用來盛裝飼秣的木槽盒,也都是空著的。
老婦走過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語氣憐憫的開口。
「年輕人,婆婆瞧你這個樣,八成是讓個小姑娘給迷住了心竅,真幻不分,把現實跟幻想都搞混了,清醒點回家去吧。」
「不!我沒有!」樂無歡低吼反駁,不願相信在作了二十年有關鈴鐺的夢後,今日的他,又只是在作夢?!
這事一定有問題,有人在暗中「搞鬼」!
他定下心,冷下雙瞳,看也不看地越過老婦,亦不理會她在他身後大呼小叫的喊停,凌箭似地衝進小棧。
棧內很小,只要幾眼就能看穿,那只是間供人喝點小酒、吃點小菜的休憩小棧,不供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