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徐靜媛知他不愛吃醫院的食物,一大早便做了早餐帶來。她,也是柔情似水的賢妻型女子啊,他楊品璿何德何能。
吃過早餐,護士稍晚來巡房,見到的是另一名氣質迥異的美麗佳人,表情稍稍困惑了下。他想,不是每個人都能調適得和他一樣好的。
在得知靜媛的未婚妻身份時,望向他的目光多了些許不苟同。讀出眼神中的譴責,他只是輕扯唇角,逸出只有他才明白其中深意的歎息。
「要不要吃點水果?梨子?還是蘋果?」
「蘋果,謝謝。」下意識回答,翻動書頁,心思全放在閱讀上。
書,是幾天前請靜媛幫他帶來的。
徐靜媛靜立桌前半晌。
前兩日半枯的玫瑰已被換下,如同失去嬌妍艷色的愛情;換上含苞吐蕊的桔梗,枝枝清妍含春,連她都不得不承認,好美。
指腹輕撫過粉色花苞,若有所思地輕喃:「永恆不變的愛嗎?」
他終於抬起頭。「妳想說什麼?」
「你不知道桔梗的花語嗎?」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紙片,上頭還泛著淡淡的桔梗香味,被他拿來當書籤。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好詩情,你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朋友?」
「她有這樣的氣韻。」空靈,不染俗塵。
楊品璿避重就輕,將目光移回書冊,顯示話題到此為止,不欲深談。
她順勢移向書面。「又在研究心理學?」
「我鑽研心理學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是啊,以前交往時,都很擔心自己會被你看透,一定要你答應我,不許解剖我、把專業素養用在我身上。」她輕笑。「只是,你這陣子特別對心靈封閉這一類的心理症狀感興趣。」
「嗯。」他仰眸。「當一個人在遭受到極重、極慟的打擊後,一旦超出自身所能承載的極限,有些人就會選擇封避記憶,遺忘一切;有些人則是選擇不去面對,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不論前者還是後者,共通點都是──逃避。」
頓了頓,他定定地凝視她。「妳不覺得,這挺有意思的嗎?」
她被瞧得不自在,撇開眼。「我不覺得這麼悲慘的事,哪裡有意思。」
「好吧,我更正。應該說,這現象挺值得玩味的。」
「你實在很沒同情心。」她抿抿唇,閃身避開他的視線。「水果遺忘在車內,我去拿。」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徐靜媛回來,邊拂拭身上的水珠。
「怎麼?」他留意到,投去一瞥。
「外面雨下得好大,還打雷,才這麼短的距離,我撐著傘衣服都濕成這樣……」話沒說完,就發現他臉色一變。
「外面下雨?」他驚跳起來。
「有什麼不對嗎?」她一臉奇怪。
該死!「幫我辦出院,快!」
「可是醫生剛剛說你還得再住院一個禮拜,避免傷口感染惡化──」
「我要出院,立刻!」說話的同時,他已經單手解開衣扣換衣服。
徐靜媛深深看了他一眼,將歎息吞回腹中,離開病房替他辦出院。
*** *** ***
招了輛計程車,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季向晚的住處。他急急按著門鈴,卻沒有回應。
想起最初,她向他尋求心理諮詢的幫助時,最糟的狀況是不記得自己上一次用餐是什麼時候,回家時常常想不起鑰匙在哪裡、有沒有帶在身上……
於是他便建議她,隨身攜帶記事本,記錄下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然後,她在記事本上記錄鑰匙擺放的位置……
他打開室外鞋櫃,凝思了會兒,在第三格右邊那雙白色的高跟鞋裡,找到大門鑰匙,順利開了門。
「向晚!」裡頭靜悄悄,找不到該在的身影。
「向晚、向晚──」走進臥室,窗戶大開,豆大的雨水打進室內,強風吹得窗簾狂飛亂舞──
她就坐在窗邊,抱膝蜷縮著身體,任雨水打濕了一身,神情空茫,眼眸深處隱約壓抑著迷亂、恐懼。
「我來了,向晚。」他輕喚,跨越黑夜與白晝的界限,來到她面前。
她沒聽見。
太多狂亂的畫面飛掠,衝擊記憶。
「他無法向妳提分手,因為他對妳有虧欠。」
「放了他吧,他已經不愛妳了。」
「向晚,今晚等我,我們得談談。」
……
那晚,同樣是豪雨如傾,惡劣天候狂囂得令人心驚……
「季小姐嗎?這裡是省立XX醫院,請問妳認識韓子霽先生嗎?他發生了車禍,目前正在急救,我們在他的皮夾裡找到妳的名字……」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已經不愛她了,他的深情在另一個女人身上,為那人捨生忘死,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為什麼卻還得由她來承受這一切?
一直到了最後,還要她面對傷人的背叛、失去的痛苦、一無所有的空洞……就因為,他對她已經沒有憐惜了嗎?韓子霽,你好狠!
不知不覺,她痛哭失聲,淚水瘋狂由眼眸流洩。
「為什麼……帶我走……我好……痛苦……韓……」她聲音沙啞,斷斷續續泣喃。
楊品璿彎下身,張臂將她收攏,懷中嬌荏身軀冰冷且顫抖。
泛白十指揪緊他衣襬,淚水爭相溢出眼眶,打濕他胸前衣襟,他不言不語,只是牢牢抱緊她,給她些許溫暖,感受自己並不孤單,不再將自己逼至絕境。
哭累了,釋放壓力後,疲倦感迎面襲來,在他懷中陷入沈睡。他張手將她抱起,放入床上,褪去濕冷的衣物,換上潔白的連身睡衣,依著她躺下,將她安置在懷中最安全的角落。
*** *** ***
夜半醒來,摸索到枕畔空冷,他坐起身,目光在黑暗中搜尋熟悉身影。
她不在。
只需三秒,他便能感應到她並不存在同一個空間中。
也許餓了,去廚房找點東西吃吧,她今晚吃得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