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虛軟得站不住腳,臉色死白如蠟,淚,反而流不出來了。
「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這一年我都白恨了……」輕輕扯動嘴角,像是也牽動了淚腺,淚水瘋狂地傾洩,淹沒了臉龐。「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能認輸,要活得更好、更美麗給他看,教他悔恨莫及,但是、但是沒有了他……我還能靠什麼支撐自己熬下去……我不恨,不恨了……原來,我一直都不恨……」
他說對了,她會非常傷心。
季向晚冷眼看著。「妳哭什麼!妳的男人肯為妳而死,我的男人卻寧願付出生命來離開我,到底誰該哭?我都沒哭了,妳哭什麼!」
「至少妳的男人還活著!」她不要這樣的真相。「我曾經恨得詛咒他死,但是曾經愛過,為什麼要有怨懟?至少在愛的時候,他很認真,沒有一絲虛假,他只是控制不了他的心,他只是不小心對另一個女人用了那樣的心情而已……我為什麼不能諒解?我寧願他變心,只要他還好好活著,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歡笑,和他心愛的那個人……真的,我好後悔、好後悔……」
宛如一記重擊,狠狠敲碎季向晚心靈最後那處牢牢封閉的防衛。淚水,無預警地掉出眼眶,釋放出層層壓抑的情緒……
原來這一年,她牢牢封閉,不去面對的,是一個「悔」字。
是啊,他只是控制不了他的心,要說錯,他也受夠了良心的指責。
他是不愛了,但那又怎樣?他整整給了她十年人生,這十年她很快樂,那是足以珍藏一輩子的回憶。
十年來,他用著什麼樣的方式在愛她、呵護她,假得了嗎?不愛了,就該將這十年付出的點滴抹殺嗎?對他又何嘗公平?曾經用心愛過,傷了她,他會比誰都痛,她為什麼要怨?為什麼該怨?
給不起幸福了,就該放手!這句話深深敲進腦海。
是啊,她已經給不起當初那樣濃烈的幸福了,為什麼不能讓給得起的人去給?她很愛很愛他,難道不希望他過得好嗎?
如果,那時她看得開,笑著祝福他,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她不能面對的,不是背叛,而是韓的死。
她不能原諒的,不是韓,而是自己。
是她,害死了他。
蹲在醫院迴廊,她抱膝痛哭,釋放壓抑了一年的痛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韓……」一直到最後,她都沒能來得及告訴他這句話。如果可以重新再來,她不會讓他看見她的眼淚與怨懟,她會坦然放手讓他走,祝福他的真愛,只要他過得好,只要他還活著……
為什麼,人總要到一切都無法挽回,才來痛徹頓悟?
只要他好,她真的願意付出一切來成全──韓,你聽到了嗎?
終曲
驚醒!
一抹銀亮劃過寂靜夜空,映照得室內短暫一陣明亮,而後,是連玻璃也為之震動的巨響。
原來,是雷聲驚醒了她。
又要下雨了嗎?這一回,沒有韓,也沒有楊品璿了,只有她,孤單一人。
坐起身,週遭暗得沒有光亮,有一瞬間她茫然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腦中最後的記憶,是醫院。
她坐起身,赤腳踩在地面上,推開窗,狂風吹得窗簾一陣狂舞,豆大的雨水打進窗台,地毯迅速濕了一片,狂風豪雨幾乎敲痛人的肌膚。
倏地,她一愣。
這情景──好熟悉。
她渾身顫抖,回身藉由微弱的光線打量房內陳設,而後,腦海一陣暈眩,雙腳虛軟得站不住,跌坐在濕透的地毯上,吸不過氣來。
夢嗎?只是──夢嗎?
那麼真實得毛骨悚然的一切,會是夢?
她還在這裡,眼前的一景一物,都是她和韓親手佈置的,刻著「韓」字的環戒仍戴在她指間,電子時鐘上清楚顯示的數字,是韓出事的那一日!
鈴聲劃破寂靜,一聲聲,迴盪房內。
她驚跳起來,心臟險些躍出胸口。
瞪著作響的電話,一聲聲,宛如催魂──
這一切,完全與那段真實而驚悚的夢境一模一樣!
她心驚,冷汗涔涔。
她知道那通電話,是報訊,報來他的死訊!
又要再重來一次嗎?不要,她受夠了──
她摀住耳朵,不聽。
電話響了很久,歸於岑寂。
沒一會兒,不死心地再度漫天作響,又岑寂。
她縮在牆角,悲厲痛哭,淚流滿面。
這是夢!永遠醒不來的惡夢!她還沒醒嗎?到底哪一段是夢、哪一段是真?她已經分不清楚了,意識完全錯亂、崩潰。
她是錯了,不該讓怨念蒙了心,老天到底要懲罰她多久,不斷地在惡夢中輪迴、再輪迴,永遠沒有醒來的一天嗎?
「晚晚!」略帶焦慮的叫喚傳來,他一身的濕,神色慌張。打了電話,她不接,他還以為、以為她想不開,或者──發生了什麼事。
行色匆匆調頭趕回來,卻見她縮在角落,那模樣足以將他的心撕碎一萬次。
她什麼也聽不見,陷入自己的情緒中,狂亂哀慟。
「晚晚,是我。」他衝過去,緊緊抱住她。「妳聽見沒有,晚晚,我回來了。」
懷中劇烈顫抖的身軀僵住,仰起淚眸,彷彿不能置信,伸出同樣發顫的雙手撫上他,哭得嗓子痛啞,好半天不能發出聲音。
「我……在作夢嗎?」這,是另一個夢境?
「傻瓜!」那神情教他一瞬間心房揪痛得無法言語。「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不,你聽我說!」真也好,夢也好,她不在乎了!心急地抓著他,只想把來不及出口的話,全都告訴他。「韓,你去,沒有關係,我不怨、不怪了。只要她能給你的幸福比我更多,那你就去找她,我會祝福你。」
他怔愣,凝視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聲音又低又啞,好似承載著某種沈得無法負荷的濃烈情緒。
「我知道,也很確定。對不起,韓,我不該為難你,如果你的愛已經不純粹了,那麼我最後能為你做的,至少要成全你的快樂。我很感謝你曾經那樣深愛我,所以,我希望你過得好,這樣的心情不會隨著你愛或不愛而有所改變,這是你教我的,給不起幸福了,就該放手。我可以放手,也願意放手,去成全你的幸福,至少我還能確定你在世界的某個角落,依然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