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果真認得來時路,用著軟軟童音適時指點方向,不消多久他們便轉到一條人潮洶湧的大街上,突然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想起這一帶正是世伯府第坐落的安邑坊。
看來她果真是都人,不像他是個外來客,近在咫尺也能迷路。
突然──
「哥哥,你好香呀!」
聞言,華自芳噗地一笑;不知何時起,他那沖天怒火已經消失無蹤。
「喜歡這個味道嗎?」因為種不出七世香,只好把野生的七世香乾燥後帶在身上警惕自己,所以他的身上滿滿都是這個味。
小女兒又嗅了幾下,然後發出鈴鈴笑聲。
「嗯嗯,好喜歡好喜歡喔,這香味好好聞,不像尋常的香味呢!」
一股執念在他的心中冷不防紮下又粗又深的根。
華自芳抬頭望天,「有一天我要是能養出七世香,一定來找妳,把它送給妳。」
「真的嗎?」
她的笑聲有些氣虛,但仍聽得出聲音裡的雀躍。
七世香不只迷惑了華家人,也迷住了這個小女孩。
只要想到有個倔強的小女孩在等花,或許能在他失望的時候,給他一些鼓舞吧。
「一定送來給妳!妳叫什麼名字?住哪兒?」
小女孩舉起手,指向眼前兩家隔街對著門,但都門庭若市的酒肆其中一家。
「我家就在那裡。」
華自芳順著她手指望向牌匾,只一眼便驚得不小,猛地回頭。
「妳是沽飲閣的什麼人?」
小女孩無法理解他為什麼這麼驚訝?但因他的好心幫忙而產生一股信任,她甜甜笑著。
不是艷美的容顏,卻像極了看似普通,卻能散發醉人香氣的七世香,令人心醉。
「姚爾爾,我叫爾……」
她話還沒完,雙睫一斂便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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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個莫名的時刻遇見自己活著的目的。
從那個回憶回到當下,華自芳知道自己正在無意識淺笑著。
和現在被形容成溫柔穩重的他不同,那時候少不更事,年輕氣盛的他亂了手腳,急忙背著小女孩衝進沽飲閣。
接下來便是一陣兵荒馬亂,他也有些記不清是怎麼將姚爾爾還給沽飲閣的人,待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回到伯父的宅子,向娘親懇求即刻動身回揚州。
退婚的念頭早已煙消雲散。
現在想想,其實那時候他並沒有戀上那個小女孩,只不過他非常好奇,她執著的對象若是他,不知會是什麼感覺。
他會開心,會狂喜嗎?
離開長安城的路上,他又經過兩人相遇的大街,心裡記掛的是他的承諾──
要為她養出七世香來。
等回到華家已是冬天,他從姊姊們的口中,得知七世香再度含苞未放就凋零了。
但是,他首次沒有失志。
他只是在七世香的花圃邊,蓋了間小屋搬過去,並且費心打探雲遊四海、名滿江南的第一名醫阮江的下落。
行醫和害人只有一線之隔,所以阮江從不收徒,但他苦苦哀求他破例,就算將來不懸壺行醫,不承衣缽的半徒也可以。
他不想再次面對她的不適而手足無措。
每當秋天花苞再度落地,他才驚覺在全心養花和學醫的情況下一年又過去了,但比起失望,他更好奇那個小姑娘不知現在如何,然後重拾花鋤,翻開醫書,繼續研究煉香的方法。
一年又一年,比起走一趟長安,輕易就可以見到她,他日漸在乎起自己有沒有資格去見她。
在沒養出七世香之前,他無顏面對她的勇敢。
養花自成一門學問,其實說穿了就是呵護,無微不至的呵護。
皇天不負苦心人,六年後七世香終於盛綻芳華,散發驚人的濃郁香氣,而他是被那股香氣熏醒的。
在晨曦之中,他大喜到只能怔怔地看著復瓣復蕊復葉,連香味也繁複的嬌貴花兒,心頭閃過一張女孩兒的笑臉。
那面容還是那麼的清晰,一如昨日才分別,縱使他明白幾年過去,她已經長大了,但他無法不渴望看見她驚呼著好香好香的天真笑容。
那笑容令他臣服,在香花的包圍之下,想起了和她的神旨娃娃親,於是華自芳開始不眠不休地蒸煉花露。
有一天,當他一個不經心被蒸氣狠狠燙了下,衝到河邊浸冷水,從水面上看見自己焦急的面容,突然他懂了在不知不覺間,他已遠比自己能想得清楚的還想要她。
想要一切,完全佔有。
毫不心疼地浪費了不知多少的七世香後,他終於得到了一瓶露,以花露維生,得到這瓶露,他才能證明自己是誰。
身為花露華家的當家,用來引以為傲的自尊,除了七世香的花露,不可以是別的花。
急急稟告娘親要往長安去提親下聘,但在出發前,他收到了姚衣衣帶著姚爾爾,在姚彩衫和樂逍遙的陪伴下,過完年就出發尋訪當年那樁娃娃親的未婚夫們的消息。
展著信紙一個字一個字的讀著,字裡行間明白說著他只要等待,就能等到姚爾爾朝他走來。
那一瞬間,他心悸到不能呼吸,胸口又麻又痛。
華自芳了澈大悟,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一種東西叫作命運的話,那姚爾爾就是他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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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比在大海行船,在江河撐船容不下一絲風,風平波靜便輕快如燕,掠過水面,轉瞬沒了蹤影。
還未過午,姚衣衣一行人在一處渡口停留,但五艘畫舟卻全未拴住。
不繫住卻停泊,惹人生疑,不過江邊多頭對峙的戲碼正上演,這些小細節好似也沒人在意。
岸上,樂逍遙飲著葫蘆裡的蜜酒,不遠處杵著個撇開臉,看不清表情的楚小南,沒了那孩子氣男子陪伴的季清澄,仍舊是一副冷淡模樣。
原本溫柔自持的華自芳,此刻再也壓不住心頭的火,近乎想直接動手,將眼前的畫舟給拖上岸,拉進自家的別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