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就是不中留。小叔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帶大,一下子就被人拐走了。」小叔半認真半誇張地欷歐。
「小叔!」小叔就是不正經。她好像看到當年那個站在冰箱前要帥裝酷的小叔。
她抱著小叔,抱得很緊,只覺得眼裡酸酸的,蒙起了一層霧。
小叔乾咳一聲,笑笑說:「你別抱得這麼緊,讓人瞧見了,還以為我們在演歌仔戲。」
「沒關係。」這個小叔總是惹了一堆爛攤子要她爸媽收拾;這個小叔總是嘻笑不正經耍帥;這個小叔為了她吃了許多苦,一直照顧著她;這個小叔總是惹她笑惹她搖頭。
「你想毀你小叔我的名節啊!」小叔還在開玩笑。
是的了,這個小叔沒事說話還喜歡誇張地來一句「你小叔我」,好像不那樣,就不足以證明什麼似。
「你還有名節啊?」她終於笑起來。
「傻瓜!」小叔敲敲她的頭,伸手拭掉她眼角閃閃的淚。
她抱著小叔沒放,眼兒又發酸。
「傻瓜。」小叔又說聲「傻瓜」,輕輕環抱住她。
*** *** ***
送走了王小妮,徐明輝更顯得心事重重,輾轉反側了一個晚上。民宿的老闆傳寄了照片,他印出來,對著照片又失眠了一個晚上。
「爸,媽,我想求你們一件事情。」他跪在他爸媽身前,身體伏著地。
「明輝?!」他爸媽失聲叫出來,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跳。「快起來!到底怎麼回事?」
徐明輝抬起頭,仍然跪著。
「爸,媽,我想求你們一件事。」重複著。
「有什麼事起來再說。」徐父說。伸手去拉兒子。
「到底什麼事?」徐母一臉擔憂。「你怎麼突然——出了什麼事嗎?」從小到大,兒子不是會輕率行事、有輕浮行動的人,忽然這樣下跪要求,一定是重大的事。
「我擅自作主決定了一件事,希望你們能答應我。」雖然他是成年的人了,自己可以作主,但父母仍是父母,他這麼做也許傷了他們的心,希望他們諒解。
「究竟是什麼事?」徐父沉住氣。
「你不想回去唸書?」徐母探問。
徐明輝搖頭。
「不,我決定繼續念研究所。」
徐母鬆口氣。「那麼,到底是什麼事?」
徐明輝望望他父母,吸口氣,堅定說:「有一個女孩,我很喜歡她,我希望她跟我一起去——我已經要求她跟我一起去。我想跟她在一起。爸,媽,很抱歉,現在才告訴你們。」
徐父跟徐母互看一眼。徐父沉著氣,冷靜問:「就是那個跟你一起環島的女孩嗎?她叫什麼名字?」
「陳秋夏。」
「對,你跟媽提過。你手上戴的戒指,就是跟她的?」徐母不知該氣還是怒。她連陳秋夏都不曾見過。
雖然她沒有奢想過兒子會接受父母替他選擇的對象,決定終身大事,但西方那一套子女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臨了再寄一張喜帖通知父母出席,她實在無法接受。
徐父比較沉住氣。說:「上回說要請她到家裡來,一直沒有時間,哪天請她到家裡來坐坐吧。」
「連對方是什麼模樣、品性都不知道——明輝,你不要草草決定這麼重大的事。」徐母怎麼也沒想到兒子會那麼認真。
徐明輝默默取出民宿老闆寄來的照片,遞給他爸媽。
照片上兩人背抵著背,表情一點詢問詫訝地對著鏡頭。臉龐微傾,似笑又斂著笑,眼眸裡光采閃閃,有著說不出的動感,七分嫵媚,半分嬌美。
徐母沒說話。徐父說:「看起來似乎是很不錯的女孩。」
「爸,媽,請你們答應我的請求。」徐明輝正式、鄭重地請求。他心裡已經決定了,但希望得到父母的同意。
「明輝,你還年輕,況且你還要唸書,不需要這麼早做決定。」徐父委婉地說。
他是還年輕沒錯,但年輕的感情同樣的深與重。徐明輝只是低著頭,一再地請求。
十二歲時的感情,二十二歲依舊;二十二歲的感情,十年後也不會不同。雖說感情的變數太多,但最浮動的青春期,心頭的身影都沒有淡卻過,在性格感情已經定型、成熟的現在,又怎麼會輕易就改變。
徐母歎口氣,不知是否該懊悔從小給兒子太多自由了。但兒子從小就是個性格冷靜、有自己主張的孩子,就算打小限制他,到頭來結果也是一樣吧。
「這樣好嗎?明輝。你才二十二歲,何必這麼急——」
「我希望跟她在一起。」
換作別的家庭的父母,早就勃然大怒,怒斥兒子一番了吧?唉,他們作父母的,也是難。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爸媽反對也沒用。」誰又知道會有什麼變數?
「但你申請住的是單人宿舍,怎麼辦?」幸好,至少陳秋夏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女孩。
「只好退掉了,租個房子吧。」徐父說。
也只能這樣。徐母說:「爸、媽要是不答應,你大概也不會聽爸、媽的話。明輝,既然你自己選擇也做了決定,爸媽只能支持你。但爸、媽相信你,希望你也別讓爸、媽失望了。」至少有一點可安慰的,兒子鄭重認真地請求他們作父母的答應吧。
可憐天下父母心。
*** *** ***
很晚了。下弦月剛剛升起,近處遠處都陷在黑暗裡。四下靜悄悄,連風都靜寂。
陳秋夏與徐明輝並肩坐在堤防上,深夜的海潮聲沙呀沙地,一波又一波地在低語。
「對不起,這麼晚還把你找出來。」而且,遠遠到海邊來,今晚是回不去了。
她搖頭笑一下。
「但我很高興……對不起,阿夏……」
最近他總是在道歉。因為他要求太多,他渴望太多。
今天他陪著她遞了表格,申請簽證。他很緊張,一直握著她的手,手心不斷冒著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