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阿嬤跟她一起唱生日快樂歌,阿嬤扭捏著不好意思唱,她只好獨唱,清亮的歌聲如春日流水,一束束沁入他心頭。
她要他許願,他不肯許,她便自作主張替他許下補考過關、身體健康兩個願望,至於第三個願望,她只是笑著,不肯說出來。
「說出來就不靈了啊。」她說。
「你白癡啊!」他冷嗤。「是我的願望,你藏在心裡有什麼用?」
「我既然代替你許願,當然要幫你好好收藏這個心願啊。」櫻唇彎彎,明眸燦燦。「你放心,這個願望我會替你好好守著,一定會讓它實現。」
「無聊!」他低聲斥她,臉頰卻不由自主地有些燙。
他懊惱地咬牙,別過頭,不許自己天生就過分俊俏的臉龐染上紅霞——他已經長得夠像女生了,若是再動不動就臉紅,豈不男子氣概盡失?
「咦?阿嬤,我有沒有看錯啊?阿傑好像臉紅了耶。」
糟糕!他悚然僵住身子。被發現了!
「喂,你轉過來,我看看。」玉手不安分地捧住他的臉,柔膩的觸感教他心慌,強迫他轉過來的動作更讓他意亂。
他駭然,一把甩開她的手,彈跳起身。
「我去洗手!」
倉皇拋下一句後,他飛也似地轉身,一下子便人去影滅,簡直可以用落荒而逃來形容。
追過來的,是一串清脆笑聲,如掛在簷下的風鈴,在靜謐的夏日午後,叮噹作響。
*** *** ***
「你最近心情好像不錯。」
深夜,歐陽俊傑回到家,偌大的豪宅裡,只有門前亮著一盞燈。知道傭人都睡了,他不想吵醒他們,拿出鑰匙卡來靜靜刷過安全鎖。
進了大門,書包暫且擱在玄關鞋櫃上,他正哼著歌脫鞋時,一道清冷的嗓子忽地在他身後揚起,激起後頸幾粒雞皮疙瘩。
他僵住,慢慢轉過身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線條嚴厲的臉孔,眼眸細細的,似是張不開,卻透出不可逼視的可怕力道。
「爸。」他輕喚一聲。
「這麼晚回來,」歐陽耀祖瞪著兒子。「又上哪兒鬼混去了?我不是警告過你,要是再被抓進警察局一次,我就跟你斷絕父子關係!」
「我去外婆家。」他低聲解釋,將名牌運動鞋擺入鞋櫃,扁扁的書包甩在肩上。經過父親時,他聞到一股濃濃的酒臭味,知道父親又喝酒了,他一顆心直往下沈。
「你又去那裡做什麼?」對兒子這個答案,歐陽耀祖同樣不滿意。「我不是叫你離那個老太婆遠一點嗎?」
「她是我外婆。」
「她不是!」歐陽耀祖猛然怒吼,眼中迸出紅光。「跟那種下賤人家攀什麼親戚關係?」
歐陽俊傑倔強地抿唇,不語。
他愈是反應冷漠,歐陽耀祖就愈火大,手臂揪住兒子衣領,粗魯地把他往牆邊撞。「你給我站好!我有話問你。」
他僵硬地站著,瘦削的身子如一根竹竿。
他站好了,歐陽耀祖卻像忘了自己要問話,逕自拿起威士忌酒瓶,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也不加冰塊,就那麼一飲而盡。
然後,又一杯,再一杯。
歐陽俊傑蹙眉注視著父親,猜測著是什麼原因讓他如此發了狂似地酗酒。大概是公司最近的業務不太順利吧,他聽說最近房地產不景氣,前陣子又錯失一個重大工程的標案。
也或者跟女人有關。
跟在父親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一個比一個貪婪,父親常為了打發那些天文數字的帳單感到煩躁。
又或者,只是單純酒癮發作了,積年累月地酗酒,酒精早成為父親最好的朋友,一日不能相離。
「你過來!」父親招手喚他來到面前,斟了一杯酒強硬地塞進他手裡。「陪我喝!」
他接過酒杯,猶豫地在手裡把玩。
「喝啊!」
他舉杯,學父親一口飲盡,嗆濃的酒精如烈火在喉間燒灼,他連眼也不眨,任那異常的灼痛感從喉腔蔓延至胸口。
「很好。」歐陽耀祖滿意地點點頭,搖搖晃晃地又替他斟滿酒杯。「再喝一杯。」
這次他沒一絲猶豫,一口喝乾,黯淡的眼,注視著空蕩蕩的酒杯。
總有一天,他會跟父親一樣變成一個不折不把的酒鬼。
「馬的,才喝兩杯臉就紅了!你是不是我歐陽耀祖的兒子啊?馬的,你這張臉簡直跟那個婊子一個模樣!」
無情的掌刃砍過他頰畔,劃下幾道紅痕。
他站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不閃躲,任父親發洩。
他曾經躲過,換來的只是更多肢體的鞭笞與言語的撻伐,不如不躲,讓一切盡快結束。
可這回,他的隱忍反而令歐陽耀祖更加不悅,怒氣在酒精的助燃下,引發一場強烈的火災,將理智全燒成灰。
「你怎麼不反抗?你以為你像女人一樣裝可憐我就會同情你嗎?別像個孬種畏畏縮縮的!說話啊!幹麼一聲不吭的?馬的,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會不會根本不是我兒子,是你那個人盡可夫的媽在外頭生下的野種!」
毫無理性的咒罵,隨著拳打腳踢,字字句句都落在歐陽俊傑心上,他身體不覺得痛,心,也不覺得痛。
已經麻木了。他只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
「明天我會找幾個女人來教你!」最後撂下的這句話連同一記硬實的拳頭一起擊向他腦子,他有些神智暈沈。
「什麼、女人?」
「教你長大的女人。」歐陽耀祖冷冷勾唇,像品味著什麼笑話似的,笑得陰邪。「我會要她們把你教成一個真正的男人。」
歐陽俊傑聽著,起先一陣茫然,接著,悚然領悟。
不會吧?父親該不會是打算強迫他跟女人上床吧?他胸口發涼,憶起十二歲那年,他無意間撞見父親和某個女傭在房裡做愛,後來,那個女傭竟趁四下無人時試圖引誘他……
他驀地一陣噁心,在父親張狂的嘲笑聲中,踉蹌地衝上樓,躲回自己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