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可能?頭上綰了髮髻,又插了簪子,怎麼睡呀?」
露西安詫異,「那白玉簪是怎麼害你失眠了?」
「它害我作夢。」
「作夢?」露西安瞠圓了藍眼。
「真的,不騙你!」
深怕露西安斥責她的迷信與無稽,她急急地說道:「收到白玉簪的當天晚上,我就夢到一個中國古代仕女,她有著細緻的五官,水秀的雙眸,穿著一襲櫻紅素絹、寬袖左衽的服飾,袖子裡又接了一段質料輕薄的長窄袖,像仙女似的,而奶奶送我的白玉簪,就插在她的髮髻上。」
「你呀,一定是睡迷糊了。雖然我是個美國人,可是在葛斯得東方圖書館裡待了那麼多年,至少還知道中國古人的服飾一向是右衽,哪裡會有左衽呢?又不是夷狄!」露西安嗤之以鼻。
「我查過書了,那個仕女身上所穿的是舞伶特有的服裝!」
露西安一副不相信的模樣,可小小地刺傷了她的自尊心。
她漲紅臉替自己辯護,「是真的啦!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已經連續五天作同樣的夢了!」
「五天?」露西安驚呼,「老天,這真是不可思議的巧合!」
「這才不是巧合。我覺得這是一種徵兆、一種線索,要我去發掘事實的真相。我覺得,這只白玉簪一定是那位古代仕女的物品,也許她想要告訴我什麼,所以魂魄附在簪子上,等到我這個有緣人出現,特地托夢給我。」
殷薔完全不管露西安一臉「你是不是有毛病啊」的表情,逕自振振有詞、滔滔不絕地發表高論:
「對!一定是這樣的!我剛剛作的夢,就和前五個晚上不同,因為我夢到那個姑娘被她的愛人所殺。
她一定死不瞑目、含恨而終,所以無法離開這個世間,說不定她有什麼遺怨未了,希望有個好心人幫助她,一定是這樣……」
「小姐,我們都很樂意聽你繼續發表即興演說,不過,拜託你一面動口,一面高抬貴手,處理這排人龍借書還書的事宜,好嗎?」
懶洋洋且略帶嘲弄意味的美語,使殷薔尷尬地停了口,轉過身來——
她對上了一雙充滿揶揄意味的黑色瞳眸。
=你的眼眸如漆如星,又如水潭,深不見底……=
殷薔搞不清楚那串文句是怎麼躍進腦袋裡的,不過,此時此刻也沒有時間讓她慢慢想。
她傲慢地揚起下巴,努力將眼前男人的嘲弄當作沒聽見。
「我正打算開始處理。」她力持鎮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場,同時掩飾著惱怒——不過,顯然不太成功。
他緩緩地扯出一抹笑容,露出一口眩目白牙,在殷薔看來,這種笑容跟一隻黃鼠狼沒什麼兩樣。
「噢,這真是個好消息。」
又被他不著痕跡的嘲諷小小地扎刺了一下。不怎麼痛,可是令人非常不舒服!
繃著小臉坐回自己的位子,用十分公式化的聲音說道:「請問你要借書還是還書?」
「我要捐書。」男人說。
殷薔伸手一指,面無表情地說:「捐書請到二號櫃檯。」
「二號櫃檯的露西安小姐掛出『請至一號櫃檯辦理』的牌子。」他的笑容更可惡了,「我們都親眼看見露西安小姐的鍵盤,因為你的尖叫而泡湯的現場實況。」
殷薔的粉頰漲得通紅,惱羞成怒。
「夠了!把你的書給我!」
他無異議的將手上的書遞給她。
他捐了四本書,每一本都是美國十分著名的中國歷史學家——葛羅斯?凡諾的著作。
殷薔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四部珍本書。
他所捐贈的書,恰好都是她想收藏卻已絕版的。
好想要!好想要!她好想出價向他購買,卻又拉不下臉,怕他得意洋洋的當眾拒絕她。
好嘔!
殷薔面罩寒霜地給他一張贈書者資料的表格,「麻煩你填寫。」
他填了。殷薔瞄了一眼。
端正而剛毅的字體,賞心悅目;當然,這並不包括他這個人。
嚴灝——那是他的名字。
原來他是華人,就不知道他來自中國或是台灣。
不過,她一點都不想知道。
她收下了他的資料,遞給他一本精美的筆記本。
嚴灝見狀,半開玩笑地問:「這是賄賂,還是求和?」
士可忍,孰不可忍!
她把筆記本砸在他的臉上。
「這是圖書館回贈的紀念品,非常謝謝你的捐贈!」
*** *** ***
殷家舉家移民美國,但是生活方式依然不改以往,房子雖是西式的格局,內部卻全是中式的裝潢。
一進門的玄關處,是一扇殷家奶奶親手繡的紅梅屏風,客廳裡四處是奇石、五斗櫃、潑墨山水、書法掛軸,就連梨花木椅上的墊子都是精繡絲綢。
這還不算什麼,殷家父親愛穿長袍,擅長書法,奶奶與母親愛穿旗袍,一個偏好刺繡,一個精彈古箏,在二十一世紀裡堅持保有中國傳統古風。若非家中每個成員都說得一口道地美語,而且三個孩子一派時下穿著,真會讓人以為這裡是錯亂時空的老上海。
「奶奶、爸、媽,我回來了!」
殷薔把剛買回來的電腦鍵盤往鞋櫃上一放,在玄關換上室內拖鞋,正要走進客廳,卻看見弟弟殷冀猛對她打手勢,要她快點落跑。
「什麼?」殷薔有看沒有懂。
殷冀翻了翻白眼,又做了一次手勢。
這一次,殷薔看懂了。
「啊,盜三壘!這我知道。」她高興的依樣畫胡蘆比了一次,十分有自信地問:「瞧,我也會!」
殷冀低咒:「笨蛋!你真的是死到臨頭猶不知……」
此時,奶奶的聲音從餐廳裡傳了出來。
「殷冀,殷薔回來了吧?」
不等殷冀開口,她搶著應聲:「噯,奶奶,我回來了!哇……好香,這是紅燒獅子頭的香味,我肚子餓了!」
殷薔連背包都沒放下,就興匆匆地踏進餐廳,然後,僵住。
奶奶氣定神閒的端坐首位,父母親各分坐在老佛爺的左右邊,而她位子的對面,是一個陌生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