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白看著眼前這個虛弱的男人,枯井一般的臉上,眸子裡透出的一點星光,彷彿可以看透人世間一切的事情。
突然之間,他好似明白自己的母親會對他一見鍾情,非君不嫁—離家出走了。
「玨老前輩,你是不是有些誤會,我和珍珠是有著一半血緣的兄妹,就算曾經因為不知道而種了情緣,現在也一絲半點都沒有了。」蘇慕白冷冰冰地說,這兄妹愛慕怎麼能承認,就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那玨珍珠呢?她是個姑娘家,還要嫁人,還有安安穩穩的後半生要過。
只要她幸福,自己也就心滿意足了。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間總有癡情事,可憐天下有情人。」玨寶財淡然一笑,「如果你是真的喜歡她,怎麼這麼容易說斷就斷?」
「我就是因為喜歡她,才只能抽刀斷水。」蘇慕白霍然站起,「而且要斷得乾乾淨淨,你是她的父親你應該更清楚,如果我們還繼續錯下去,那將是多麼嚴重的後果。」
「咳……咳……阿溫的孩子果然是個好孩子。」
一聽到這句話,蘇慕白幾乎情緒失控,這麼多年了,府中上上下下都將這個名字視為禁語,從來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而他自己也不敢面對這個名字,這個讓他愛極恨極的名字。
蘇溫溫,他母親的名字。
當年丟下他,一走了之的母親。想當初,多少次午夜夢迴,幼小的他都在被中哭醒,一再地反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才讓母親不要他?都是因為這個男人,自己才從小沒有感受過母親的愛。
「我不許你提她!」蘇慕自已然失態。
「我接下來所要講的事一定要提到她,你難道不想知道你母親的故事嗎?」玨寶財瞪著他,大聲說道。「年輕人,你應該心平靜氣的聽一聽,假如你還當阿溫是你的母親,對珍珠也是一片真心的話。」
頓了下,玨寶財長歎一聲,「聽完了,你再恨我也不遲,反正我是罪孽深重之人,原本就打算早死早超生。人多流連紅塵處,不知紅塵多苦楚,願拋世間紅塵物,又恐離別傷紅塵。唉,我早該說出事情的更相了。你要不要聽?」
真相,什麼真相?蘇慕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個男人,他是玨珍珠的父親,那編故事的本事也應該是一流吧,自己要不要聽,要不要信?
玨寶財閉上了眼睛,他不管這蘇慕白到底做何感想,他已下定決心要將這個故事講出來。
可憐天下有情人,既然珍珠和他已是情根深種,自己看著珍珠長大,又怎麼忍心斷送她的幸福呢。
「其實,玨珍珠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她也不是蘇家人。」
「你說什麼?」蘇慕白雙手一震,差一點就將身邊的桌子敲碎。「你再說一次。」
「她不是你的妹妹。這件事要從十幾年前的一個春日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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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記當年,那是一個春雨綿綿的日子,玨寶財還是一個落底的秀才來到杭州散心,在那西子湖畔,金山寺中,他偶遇了一位清秀美麗的姑娘。
那天,細雨翻飛,江南春早,綠草繡街邊,柳葉拂面上。
才子佳人,並肩同游,你謝我一傘之恩,我敬你出口成章。煙雨橋旁,兩人相望依依不捨,原來一見鍾情,再見傾心。
也曾想過名媒正娶,可憐他是貧家子,她是富家婦,就算丈夫不在人世又如何,她抱著貞潔牌坊也要過一世。
無論是婆家、娘家絕不容她再嫁。
「我曾跪在蘇家的門口三日三夜,希望你外公能讓你母親下嫁於我,可是你外公說,先不說寡婦再嫁是多麼失德,就憑我這一介平民書生,也配。」玨寶財說到此處,語氣激動,竟又開始咳嗽起來……
「當天晚上,阿溫托人傳話於我,說你外公要將她關入寡婦樓,永世不得下樓,於是我們就商量著私奔,無論從此會過著怎樣艱苦的日子,也不願永遠守在一個暗無天日的樓上。蘇公子,你若是我,你會怎麼辦呢?」
蘇慕白愣愣地聽著,若是他他會怎麼做?「帶她走。」
「是的,惟一的辦法就是帶她走。於是,我就帶她走了。」
「那我呢?有沒有人想過我?那一年我才幾歲,你們也忍心。」
「蘇慕白,你錯了,你母親當初是要帶你走,但是,蘇老太爺識破了我和你母親的私奔計劃,臨時把你藏到了另一個地方。而你母親,也不想因為一己之歡就讓你跟著她過窮困的生活。她後來只帶走了你的玉珠子,說是看到它的時候就如同看到你。」
「原來是這樣,然後呢?」蘇慕白平穩了自己的呼吸,原來母親的離開是逼不得已,而且她不是不愛自己,只是那時不能愛。
「然後?然後我們也過了一年左右的神仙生活,我們並沒有走遠,只是去了蘇州,我教幾個頑皮童子,她幫人繡花補衣,日子過得清苦,卻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後來,她懷孕了,我們是多麼高興,幾乎是數著指頭盼著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後面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一點,在產下那個孩子後不久,蘇州城爆發了百年大瘟疫,有染病的就在城中等死,沒有染病的全都在想方設法往外逃,而那個孩子也在那場瘟疫中夭折了。」
「所以說,珍珠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兒,也不是我的妹妹?!」
「是的。」玨寶財眼中已是淚光閃閃,「你母親產後本來身體就弱,再加上出城之時車馬勞頓,身子哪裡受得了。我為了不讓她的病情再惡化,怎麼也不敢告訴她女兒已死,只得花了十兩銀從縣衙差役手中買了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那個孩子,就是玨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