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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她劃下臉上那一刀前,神情有著模糊的認命,是放棄某種重要東西的認命。她必是用了自小慣用的心理催眠法,讓自己不再覺得無瑕的臉是非具備不可的,如她童年面對求之不得的美好事物一樣,放棄了,就不再可惜了,她同時必然放棄了擁有未來幸福的渴想。

  他看看鐘面,三十分鐘了。

  時間愈長,他知道張明莉愈花心思,他不急,他的焦灼慢慢淡去了。

  他該想的是下一步,讓方楠重獲幸福的下一步!

  *** *** ***

  她微張嘴,塞進一小撮稀飯,緩慢小心的吞嚥下。往常可以囫因吞下的粥,現在要吃上半個小時以上。

  不過她並不急,大四的課請了假,家教暫時辭去了,半邊臉都是白紗布,這樣出現會嚇壞不少人,她不想引起騷動。

  「方楠,還可以吧?」張嫂彎腰拖著地,邊抬頭打量她。

  她不知道問題指的是早餐的美味度,抑或是她進食的困難度,她含糊地答:「很好!」

  右頰有些僵麻,不能有太多表情牽動,每一次咀嚼都是忍痛的挑戰,她盡力不齜牙咧嘴,以免張嫂向主子打報告去了。

  「我看下次再煮稀一點,你用吸管喝下去好了。瞧你辛苦的樣子,汗都流出來了。」張嫂關注地盯著她瞧。

  「不必,不必。」她忙擺擺手,「成醫師吃什麼,我就吃什麼,不必特地為我準備,我不要緊,只是小傷而已。」說這番話也十分吃力,她努力抑製表情,做到無動於衷。

  「小傷啊?」張嫂不很相信,乾脆放下拖把,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聚睛觀察了半天。「小傷為什麼成醫師這麼緊張?他這幾天老從醫院打電話回來問你的情況,他很少這樣在意一項手術結果的,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

  「唔?」她含了半口粥,說不出話。

  「不用緊張,不用緊張。」張嫂看她楞住,以為嚇著了。「你不用擔心,成醫師的技術很好,以前我兒子的臉受了重傷,也是他修復的,現在幾乎看不大出來,你沒這麼嚴重啦!」

  「噢。」她好奇地點頭,「你兒子,曾是他的病人?」

  「是啊!」張嫂笑開懷,「動了好幾次大手術。我那時候環境不好,兒子大學沒畢業,實在沒有餘力花錢做整型,成醫師不收錢,幫他醫好了,現在可以平頭整臉地見人,也找到工作了。為了謝謝他,我自願替他做家務抵那些手術費,他不肯,照樣付我薪水。成醫師是好人,你不用擔心啦!」

  她很想盡情咧嘴笑,扯不到一公分,還是放棄了。

  她的決定沒錯,留著成揚飛的臉,比保有她的有意義多了。運氣好的話,她可以找到不必接觸太多人的工作;但成揚飛可不行了。如果林庭軒手下不留情,傷了成揚飛的筋骨,醫術再好,百分百回復原貌卻不可能了,他不能驚嚇到求診病患,即使他不在乎,要說沒影響是謊言。怪醫黑傑克的交錯疤面只能出現在故事裡,現實生活中,沒有人不愛賞心悅目的臉容的、

  「我不擔心,謝謝你。」

  她積極地吃下一口粥,她得盡快讓傷口癒合,拆去紗布膠貼,她怕再多留幾天,就再也走不開了。

  「方楠,這傷——怎麼來的?」張嫂終於問出。

  方楠與成揚飛的關係,在這個宅子裡奇異地存在著,沒有情人間的黏膩,卻有著理不清的牽連,不過短短的時間,方楠負傷回來,成揚飛憂心仲仲。在這個她待了兩年多的空間裡,有看不見的東西變化了,以她無法理解的方式進行著,她並不多舌,純粹是好奇——成揚飛到底如何看待方楠這年輕女子?

  「我的傷——」她詞窮了。說了,肯定被視為麻煩;撒謊,她也不在行。還是——「張嫂,你瞧我這樣,是不是會嚇壞喜歡我的人?」

  「不……不會,」張嫂愕然,「要對成醫師有信心——」這句話有語病,她換個方式說,「要對自己有信心。喜歡你的人,不會這麼沒良心……」她其實——也不能很肯定,抓起拖把,佯裝忙碌地繞個圈閃遠了。

  「信心?」此刻,沒有任何東西比自由更可貴了,她可以作自己了,一個可以自由安排人生的自己。

  *** *** ***

  她的掛號號碼是十七號,她已經延遲到診時間,卻還是多等了四十分鐘,每一位病患進去都得花個十五分鐘以上,成揚飛的慢功出細活是出名的。

  這一次,置身在候診病患中,她安穩自在多了。她摸摸頰上的紗布,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不過是損傷面積大小的差別。

  輪到自己時,跟診護士小朱睜大圓眼,搔搔腦袋,「方楠嗎?」

  「是。」她走向前,不避諱地面對小朱。

  「上次你來過?」她懷疑看錯了人。

  「是。我可以進去了嗎?」她欠欠身。

  「可以,可以。」方楠上次來時,細膩的雪膚完好,沒什麼太母田斑之類需要雷射的先天缺陷,難道是在別處果酸換膚失敗而求診?

  成揚飛一等她落坐,支著腮凝視她,不以為然的意味,「等多久了?」

  「快一個小時。」她正襟危坐,是合作病人的模樣。

  「我可以在家裡幫你檢查的,不必浪費這個時間。」

  「我和外頭的人一樣是病患,排隊候診很正常啊!」她瞇眼笑,唇仍不敢太大牽動。

  這幾句對話很曖昧,小朱豎起耳朵,眼珠子左右飄移,怕漏看了任何細節。

  他直起脊樑,展開另一種衡量目光——方楠是在暗示,她不過是他的病患,並不需要特殊待遇,經歷這件事,他們的關係不會更進一層。她把他排除在能實現的願望項目裡,這是她來這一趟的目的。

  他略過她的語意,推推眼鏡,「你不該隨意出門,會有危險的。」她一點警覺心都沒有,可以猜到,她一路是坐著捷運到醫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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