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姐好些了嗎?這些首飾妳收好帶回去吧。」
他就一直看她捏鼻子喝水?七巧紅了臉,低下頭,摸出帕子,抹去滿臉的涕淚,再將首飾一件件地收回口袋裡。
這樣也好。她最難看、最無禮、最丟臉的模樣都讓他看了,他應該會很慶幸退掉這門婚事吧?可是,那筆欠款……
「我妹妹在這裡嗎?」外頭突然傳來男人急促高叫的聲音。「你們別擋我,我要找我妹妹!」
「這位公子,你稍等一下……」
夥計擋不住來人,一個書生已經撞門衝了進來。
「大哥!」七巧驚訝地站起身。
「妹妹,妳沒事吧?」夏仲秋跑到她身邊,上上下下瞧了她一回,又驚又怒地道:「妳哭了?他們欺負妳嗎?」
「大哥,沒有的事……」
「妳來這裡怎麼不先跟我說!要談退婚,妳讓大哥來談就好,那個姓牛的在哪裡?」夏仲秋左顧右盼,只見到兩個跑進來拉他的夥計之外,就一個布衣男子站在房裡,他立刻喊道:「你去叫牛青石過來!」
「我就是牛青石。」
「什麼?!」夏仲秋睜大眼睛。「怎麼是你……」
明明那天大搖大擺走過院子的牛青石不是這個人模人樣的男子啊。
「老闆,轎子來了。」又有一個夥計跑了進來。
「你!就是你!」夏仲秋兩眼充血,睜得都快裂開了。「不就是你到夏府提親送聘禮嗎?」
「我?」那夥計指著自己的鼻子,興奮地點頭道:「是啊!我陪老闆一起去的,能幫老闆扛聘禮,我也沾了一身的喜氣啊。」
「那你怎麼穿上那件花花綠綠的絲繡袍子?!」夏仲秋快昏倒了。
「呵,老闆要成親了,這是咱牛記糧行──不,全蘇州城天大的喜事,我平日不穿好衣服的,這回有幸跟著老闆去下聘,當然要特地搬出過年才穿的壓箱寶了。」
「你到底是誰呀?」竟然穿得比正主兒還招搖!
牛青石在旁邊介縉道:「他是我糧行裡的帳房夥計,姓湯名元。」
湯圓?!是他認錯人了!夏仲秋只覺得喉嚨裡噎了十幾顆湯圓,所有的話都梗住了。
「夏少爺,有關退婚之事,牛某已經跟小姐談好了。」
「你……你肯退婚?」
牛青石看著張口結舌、好像掉了魂魄的夏仲秋,繼續以一貫平靜的語氣說道:「還有一件事請夏少爺回去轉告夏老爺。如果夏家還要向牛記糧行進米糧的話,一律現金交易,銀貨兩訖,不再賒欠。」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夏仲秋直接問妹妹。
「大哥,回家再說。」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直到此刻,七巧依然難以相信牛青石會輕易免了這筆二千兩的債務,既不要她,也不要田地,生意不是這麼做的啊。
不過,他一轉眼立刻對夏家訂下嚴苛的交易規矩,證明他畢竟還是個老謀深算、不願吃虧的生意人。
唉!既然是生意人,不是她所期待的溫文儒雅讀書人,能免了這樁注定貌合神離的婚姻,她應該高興的,可為何她的心情還是難以平靜?
「夏小姐,請到前面乘轎。」牛青石很有禮貌地道。
「喔。」
「夏少爺,既然你來了,那我就不請人護送小姐回府了。夏小姐,請慢走,牛某不送了。」
七巧低著頭,走過牛青石的身邊,心想應該跟他說些道別感謝的話,但話到唇邊,卻又變成空蕩蕩的呼吸聲,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請慢走,不送了,緣盡了,她也不必去猜測他在想什麼了。
第三章
「小姑娘,妳到底賣不賣?我等得困了。」
「這……」
七巧緊絞捲成一團的布袋,猶豫不決地望著散放在櫃檯上的首飾。
「七十兩,沒得講價了。」留著兩撇老鼠鬍子的老闆不耐煩地道。
「可是……有人說,這至少值二百兩銀子,您……」
「有人?誰呀?」老鼠鬍子挑了眉,輕蔑地笑道:「找遍全蘇州城,還有誰比我光明珠寶鋪的賈老闆更識貨?我看妳這些髮釵、耳環、玉鐲呀,樣式老舊,有的是鍍金,有的是假珠,我開七十兩已經是天價了。」
「不會的,這都是貨真價實的珍珠、金飾……」
「小姑娘,我光明珠寶鋪正大光明,三十年信譽,妳還道我會誑妳?」賈老闆慷慨陳詞,最後無可奈何地大歎一聲。「好吧,當我做好事,看妳好像急著變現,七十五兩成交。」
「七十五兩?」七巧不禁複述一遍這個數字。
「對,我七十五兩現銀給妳,妳的首飾給我。」賈老闆說著就轉過肥胖的身軀,準備開箱拿銀子。
七巧垂下眼睫,心中立刻做了決定,她掏開布袋,很快地將所有的首飾收了進去,還在紮緊口袋,人就轉身跑掉。
「我不賣了。」
「喂!小姑娘!」賈老闆急得大叫。「怎麼不賣了?等一下啊!七十六兩!不!七十八兩……這樣啦,八十兩……」
七巧幾乎是落荒而逃。老鼠鬍子的價碼不斷地提高,她好怕自己會因此心動,進而衝動地將這值二百兩銀子的首飾給賣了。
她思緒一團混亂,揣緊了懷裡的口袋,快步走過寒風刺骨的街道,胡亂拐了幾個彎,也不知往哪裡走去,一心就只想趕快回家。
驀地,她停下腳步,不知哪裡飄來的食物香味令她全身虛軟,不自覺地拿手掌往空空如也的肚子按壓下去。
好餓!
早就過晌午了,她抬起頭,望向四周,一眼就看到高高聳立在山丘上、有點歪斜斑駁的、好像隨時會傾倒的雲巖寺塔。
竟然走到虎丘來了。她又是一陣慌亂,雖然百合會幫她留下午飯,可是虎丘在北,夏府在南,她說什麼也得花上半個時辰走回去。
她輕咬下唇,忍住幾欲湧出的淚珠;既然都偷溜出來變賣首飾,到了此時此地,她還能怎麼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對蝴蝶兒,過粉牆,飛過來,姐兒一見,心中歡喜,用手拿扇將牠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