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震驚地望著娘親,難不成是娘來抓她回家了?
夏夫人環視這間小鋪子,只見有人挑選東西,有人坐在桌前習字,有人對著鏡子試耳環,幾個人拿著繡樣在討論,還有萬紅叢中一點綠的年輕男子,正面紅耳赤地幫女伴戴上鐲子。他們聽到七姑娘這聲娘,全部停下動作和談話,吃驚地望向這位高貴的夫人。
「妳這裡很熱鬧。」夏夫人淡淡地道。
「娘……」七巧略感不安。「您這邊坐。」
「妳在外面的這些日子可好?」
「我住在豐富之家,有甜甜姐照顧我,一切都很好。」聽到娘親擔憂的語氣,七巧眼眶就紅了。「娘,我不是不願回家,我是怕爹惱了,關起我來……」
「妳爹是很生氣,可他不知聽哪個姨娘說妳這裡很賺錢,所以暫時任妳在外頭開店,等他跟周家談完婚事,他就會將這店面收回去了。」
「娘,我不嫁!」七巧著急地解釋道:「而且這間鋪子是牛老闆幫我開的,那天牛老闆都跟戴管家說清楚了,爹沒有理由收走。」
「妳爹那人很固執,祖傳財產是他的,妻女也是他的,更不用說是妻女的東西了。」夏夫人語氣黯然,她哪方便在外人面前提起家務事。
「夏夫人。」阿香大著膽子上前道:「七姑娘人很好,大家都很喜歡這間店。妳瞧,她教我們識字,也很耐心教我們做好看的女紅,這些都不用錢,而且我們做得好,她還會放在店裡賣,讓姑娘們貼補家用。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把客人當朋友的鋪子,求妳就不要叫七姑娘回去了。」
又有姑娘道:「是啊,七姑娘小鋪就像我們這些姑娘另外一個家,要是夏老爺收回去,一定會變成那種高鼻子、高眼睛、沒錢就別進來的店了。」
夏夫人默默聽著,望向每一個殷切期盼她響應的姑娘們。
「我能明白妳們說的。」
七巧略微寬心,眨了眨濕潤的眼睫。「娘,您這兒坐,休息一下,花一會兒工夫瞧瞧這間鋪子,妳就明白我在這鋪子的用心了。」
「哎呀,我來晚了!」牛采蘋像一支箭似地衝進門,驚奇地喊道:「哇!人好多,七姐姐一定忙壞了。」
「采蘋,牛老闆還好吧?」姑娘們趕忙問道。
「牛老闆怎麼了?」七巧正為娘親倒茶,驚駭地問道。
「七姐姐真是忙壞了,這麼大的消息都不知道?」牛采蘋圓睜大眼,說書似地講了起來:「昨夜貨棧走水,燒掉了準備送進宮裡的青桿米,我大哥救火時瞧見牆頭有人影,就翻牆追了上去,誰知那壞蛋是個練家子,一回頭,咻一聲就放出暗器,我大哥也是有練過的,一個側身閃過那枚飛鏢,可一不小心就摔下牆啦。」
她講得十分起勁,手舞足蹈,完全不把牛青石的受傷當一回事。
匡啷!七巧再也拿不住手上的茶碗,登時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 *** ***
豐富之家,大門半掩,正是夜裡打烊後的閒散時光。
米多多坐在板凳上,打直了兩條腿,左邊腳板上坐著安雙雙,右邊坐著安對對,一對雙生兒正笑呵呵抱住他的小腿當馬騎。
站在他身後的是安心心,她剛跟娘親學會扎辮子,一有空就站到小板凳上,拆了舅舅的頭髮,小指頭勤快地結出一條又一條的細辮子。
「這下子有讓人扯不完的小辮子了。」
米多多從耳朵旁邊拉出十來條小辮子,無聊地放到嘴裡咬了咬。吃不到消夜,他吃自己的辮子總成了吧。
「馬、馬、馬……」安對對猛扯他的褲管。
「好!馬兒跑了。」米多多只好又抖起雙腿,讓雙生兒盡情賽馬。
「吃、吃、吃……」安雙雙指著他的辮子,也想跟著吃。
「這個不能吃。」米多多甩回辮子,摸摸小雙雙的頭。「明天舅有空,妳想吃辮子面、辮子餅、辮子糖都行。」
大家真是忙碌啊,他的姊夫正埋在櫃檯裡算帳,他的妹夫則泡了一壺茶,皺眉頭,咬筆桿,一看就知道又在批改狗屁不通的文章了。
嘿!他們嘴裡不說,他也明白他們正等著吃消夜。不過面對心愛的妻子,他們總是不好催促,那就由他這個舅子出面扮黑臉了。
放慢馬匹奔跑的速度,米多多一個俯身,雙手一撈,將雙生兒抱了起來,後面的安心心抓住辮子尾巴,跟著他的動作,咚地從板凳跳下來。
「嗚哇!」米多多一疼,哀號道:「心心呀,舅被妳剝頭皮了。」
「我吃豬頭皮,不吃剝頭皮。」安心心眨眨明亮的大眼睛,不明白舅在說什麼。「舅,你去哪兒?我也要去。」
「好吧,妳爬上來。」米多多早就習慣當娃娃們的大玩偶了,話都還沒說完,安心心已經手腳並用,翻山越嶺,準備爬到他的肩頭騎馬。
小姊姊一來,安雙雙和安對對又興奮得亂扯,三姊弟嘰哩咕嚕講些沒人聽得懂的娃娃話,如此六手六腳蹭來踢去、摸胸親臉的,米多多也只好認命地讓他們「非禮」。
「咦!這是什麼呀?」安心心瞧見他衣服口袋裡擠出來的一條紅絨線,好奇地扯了出來。「大鴨鴨?!」
「還我!」米多多手上抱著雙雙對對,恨不得立刻將東西咬回來。
「娘!紅鴨鴨荷包好漂亮,妳給心心做一個!」安心心哪肯還他,抓了荷包就跳下地,趴啦趴啦踩著小腳步,小松鼠也似地鑽進廚房裡。
「你們這邊坐。」米多多放下雙雙對對,匆忙趕了過去。
「嘻嘻!」雙雙對對不甘寂寞,笑呵呵地爬下椅子,好像兩顆滾動的小皮球跟著跑,還一路亂叫著:「娘!姨!翹!翹翹!」
廚房裡三個女人正在忙著,米甜甜煮好了湯,端起砂鍋;米軟軟取來提籃,將砂鍋和點心放進去;而七巧則是迫不及待拿了竹籃蓋子,準備蓋上提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