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周文德臉皮抽跳,嘴唇歪抖,再也擺不出俊美的笑容。
「這……纏小腳是很痛,」夏仲秋結結巴巴地,試圖面面俱到打圓場。「可是週三公子……才情並茂……」
「三妻四妾有什麼不對?!」夏公明大吼道:「妳爹我還不是娶了五個太太!妳是嫁過去當大太太,還得擺出賢慧的榜樣給底下的姐妹們傚法,不要落了個夏家沒有家教的口實!」
「爹,我不當大太太,我沒有雅量容許我夫君有其它女人。」
「妳說這什麼話!妳娘怎麼教妳的?!」夏公明氣得鬍子亂顫。「週三公子還在這裡,妳把我們夏家的臉都丟光了!」
「夏老爺別動怒。」周文德皺了皺鼻子,恢復俊美儀容,笑道:「夏大小姐,妳沒雅量容下我的小妾,可我卻是胸襟寬闊,有容乃大。瞧,這外頭說三道四講妳的閒話,我周文德完全不計較,也是要娶妳進門啊。」
「我知道,你家繡莊的總管走了,帶走了十幾個好手藝的繡娘,你想我過去主持繡莊,是不是?」七巧直言道。
「妹妹,妳怎麼知道?」夏仲秋興奮地道:「周兄說妳嫁過去了,不但是自己人,女紅又好,一定可以振興周家沒落的繡莊生意。」
「夏兄!」周文德兩眼翻白,趕忙制止夏仲秋說實話。
「果然週三公子只是找個幫手罷了。」七巧更加肯定了。
「難道夏大小姐目前不是在幫牛老闆嗎?」周文德不服氣地反問。
「不是。七姑娘小鋪是我自己的事業,牛老闆只是出資者。」
「用的就是他的銀子,不就是他的事業?」
「我要跟週三公子解釋清楚。所謂出資,就是拿出一筆錢,交給別人去經營生意,然後坐收分紅──」
「妳說的我都明白。」周文德打斷她的話,嘴角勾起,不懷好意地笑道:「可有一件事,我也要教夏大小姐明白。牛老闆是大老闆,手裡有的是錢,他想幫哪個姑娘開店,銀子隨手就拿出來了,將來還不知道要娶幾個老婆來服侍他,左擁右抱,好不快活,連我都要瞠乎其後了。」
七巧慢慢握起拳頭,臉色變得慘淡,抿緊唇瓣不願回話。
「是呀。」夏仲秋也勸道:「妹妹,商人重利,牛青石見妳賺錢,又想拿回二千兩,說什麼也想挽留妳,當然百般對妳好、欺騙妳的感情,妳千萬不要上當了。」
「哼!」夏公明鼻孔裡哼出了一聲。「同樣是當大太太,妳自己放亮眼睛,看是周家體面,還是牛家體面!」
七巧心頭一震!或許,牛青石不會欺騙她的感情──事實上也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出他故意博取她的好感,他對她總是那麼平淡、有禮、疏離──然而,以他的能力是極有可能娶妾的,這一點她從來不懷疑。
可是那晚,就算他只有一隻手臂可動,他還是擁緊了她、護衛著她,焦急地呼喚她;在她醒來時,見到的就是一張極其擔憂的臉孔,那兩隻黑眸深深地凝視她,彷彿要將她的每一口呼吸都看在眼裡才放心。
在睜眼的那一剎那,她竟期待這個片刻可以天長地久下去。
但,抱住一個昏倒的姑娘並不等同於他喜歡她,他待她好也不表示他不會娶妾,更何況,說不定他對她的退婚仍耿耿於懷。
那麼,她將自己的心掛到他那兒,不就成了懸在樹上的枯籐?飄飄何所似,大風吹來,離枝而去,四處飄蕩,天地流浪!
好淒涼!七巧心口酸澀,失神地拿指頭撫摸左手腕的銅錢手煉。
周文德見她不說話,心想夏家父兄一番恐嚇果然奏效,又洋洋得意地道:「牛青石也快完蛋了,他要是不能將貢米送進宮中,咱當今皇上是聖德仁慈,不至於砍人啦,可他牛記糧行的招牌就砸了。」
「他揚州貨棧的青桿米早已上路,這兩天就會運抵北京,如期讓萬歲爺吃到最新鮮的好米。」
「什麼?!」周文德大驚失色。
「週三公子。」七巧冷眼看他。「你做了什麼事,我也不揭穿,就你這等陰險害人的手段,我更看不起你。」
「粗魯!這是一個姑娘家講的話嗎!」夏公明不悅地道。
「爹,總之一句話,我絕對不會嫁給週三公子。」
「妳嫁不嫁他,還由不得妳決定,在家從父……」
「爹,請原諒女兒不孝,只要你一天逼我嫁人,我就一天不回家。」
七巧眸光晶亮,語氣堅決,說完便轉身離去。
「不肖女!站住!給我站住!」夏公明氣得跳腳。「仲秋,你這個書獃子,還不快去拉你妹妹回來?!」
「這……男女授受不親……」夏仲秋猶豫了一下,這才跑到門邊,驚道:「嚇!果然大腳也有好處,妹妹跑好快!」
「笨蛋,叫前面看門的攔住她呀,別再讓她跑了!」
「啊?」夏仲秋這才如夢初醒,趕緊跑了出去。
「呼!」周文德喘了一口氣,抹掉剛才嚇出來的額頭汗水,隨即臉色一沉,擰起嘴角。「牛青石果然好角色,想得周到!」
「週三公子,這親事我們再慢慢談……」夏公明轉回笑臉。
「不談了。」
夏公明笑臉僵住,剛才還劍拔弩張的鬍子垂了下來。
「可惡!憑什麼我比不過那頭牛!」周文德咬牙切齒地道:「三百兩,我周文德娶定你們夏家大小姐了!」
*** *** ***
她不嫁周文德,那她要嫁誰?
七巧一路跑回鋪子,腦袋裡轉來轉去的竟是這個問題。
她用力搖頭,甩去不斷浮現腦海的牛青石臉孔。她誰都不嫁,一心努力賺錢還債,總成了吧?
她心頭一緊,腳步便慢了下來,拿右手去抓左手腕的銅錢手煉,輕輕扯著帶子,再將那枚銅錢摩挲了又摩挲。
她該如何向神仙祈求?而神仙又要怎麼幫她呢?
方纔回家拒婚,她似乎在氣勢上略勝一籌,但她還是滿心空虛,好像踩高蹺走路似地,很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