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蘋,那不是……」牛青石眼尖,想要制止妹妹亂喊。
「在妳頭髮上啊!」七巧尖叫一聲。
「啊嗚!」牛采蘋也跟著慘叫,忙用雙手往頭髮亂打一通。
「啊……」七巧無力地哀號,又嚇得往旁邊跳去,因為那只青色小蟲讓采蘋一甩,就掉到她腳邊。
「小妹,別叫了,人家還以為我們牛家殺豬了。」牛青雲大跨步跟著進來,彎下腰撿起小蟲,遞到牛采蘋眼前,冷冷地道:「吃了。」
「我又不是雞啊鳥的,幹嘛吃蟲……咦!」牛采蘋才撫弄好頭髮,瞪大了眼睛。「這、這、這不是冬瓜嗎?怎地刻得像只毛毛蟲?」
米多多大笑現身。「妳不是說,只要雕出一隻小蟲,妳就吃下去?」
「米多多!」牛采蘋杏眼圓睜,奪過那只冬瓜蟲,往米多多丟去。
「別……別把蟲丟到我這兒來呀。」七巧虛弱地閉上眼睛。
「別怕,他們鬧著玩的。」牛青石柔聲安慰她。
「我……我受不了了……」七巧嚇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抓了衣襟就鑽──等等!她鑽到什麼山洞了,為什麼這堵牆壁又軟又熱,還會怦怦亂跳?
她抬起臉,正好對上牛青石俯下的雙眸,同時,她也感覺得到他的左手正緊緊地摟住了她顫抖的身子。
啊!這番驚嚇非同小可,她反倒叫不出來,就只能揪住他的衣衫,靠在他的胸膛,呆呆地仰頭看他。
「米多多,你站住!」牛采蘋還在窮追不捨。
「哈!來追呀,想吃多多小爺的消夜,妳得替我升火……」米多多像個頑皮孩子在廳內打轉,差點撞上迎面進來的牛樹皮。
「哎唷,老大爺,你也來湊熱鬧了。」他趕忙扶住了老人家。
「嘻!」牛樹皮左手扶著老是滑下鼻樑的眼鏡,慈祥和藹地道:「你們要找蟲,我這裡抓到了一隻,我保證,這鍋菜不會有蟲了。」
他伸出右手食指,一隻真正的小菜蟲正在他的指頭上蠕蠕爬行。
那小蟲通體翠綠,週身還有一圈透明的細毛……七巧只看一眼,就覺得頭皮發麻,毛骨悚然,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噁心欲嘔,頭昏眼花……
「嗚呀……」不管了,她真的受不了了,只來得及低低慘叫一聲,眼睛一閉,就暈倒在牛青石的懷裡。
第八章
麗日當空,柳條兒拂過池塘水面,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七巧回到夏府,瞥一眼熟悉的庭園景色,隨即踏穩腳步,走向大廳。
時候到了,就該面對,有話直說,沒什麼好害怕的。
「夏老爺,我們周家最高就只能出三百兩了。」
周文德等著回話,好整以暇地坐在一邊吃糖餅,吃得嘴巴干了,拿起茶碗,一聞到那淡得幾乎無色無味的茶水,又皺眉放了回去。
「週三公子。」夏公明滿頭大汗,肥油直冒,直接哀求道:「既然你有意結親家,看在我拉拔閨女十九年的份上,聘金三百兩未免太少了。」
「是啊,夏老爺養女兒辛苦了。」周文德起身,彬彬有禮打個揖道:「夏大小姐秀外慧中,蕙質蘭心,聰明能幹,宜室宜家,實在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對象。可是呀,還只是個大閨女,就傳出夜宿牛家的醜事……唉……」
那一聲長長的歎息引得陪在一邊的夏仲秋一陣恐慌,忙向父親道:「爹,你別計較聘金了,快將妹妹嫁了,免得她又做出醜事。」
「爹,我不嫁姓周的!」
七巧踏進門檻,開門見山,毫無畏懼地看著眾人。
「妳?!」夏公明一見到她,立刻發作,跳起來吼道:「妳回來得正好,我問妳,妳到底還要不要臉,竟然跑去睡牛家?!」
「爹,我那天不舒服,就在牛家妹妹房間睡下了。」七巧想到那晚竟被小蟲嚇暈,不覺臉蛋又燥熱了起來,但她仍很鎮定地繼續道:「後來豐富之家的米家姊妹見我沒回去,趕來看我,她們來,孩子也帶過來,既然孩子來了,安老闆和陳先生也跟著過來幫忙照顧,接著大夫來了,多多小爺煮的消夜又特別香,牛家附近的街坊鄰居全過來瞧著……」
然後,整個蘇州城都知道她那晚睡在牛家了。
清者自清,七巧倒覺得好笑,她何必解釋得這麼清楚?
「很有趣。」周文德依然笑容滿面,直勾勾地盯視七巧。「但畢竟還是敗壞大家閨秀的清譽了,這下子蘇州除了我,可沒人敢娶妳了。」
七巧不作聲,懶得理會他的「善心」。
「雖然妳和令尊在開店這方面意見不同,不過妳放心,妳若嫁來周家,我照樣讓妳出去開店,還要再幫妳擴充店面,廣開分店。」
「謝謝週三公子,可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嫁你。」
「周兄,我妹妹實在太無禮了。」夏仲秋忙著先安撫周文德,又急道:「妹妹,人家週三公子親自上門談婚事,他是尊重妳,這番誠意妳要心領……」
「週三公子若尊重姑娘,就不會寫出這種文章!」
七巧早有準備,從袖筒裡拿出一張紙,抖了開來,標題正是最近流傳江南一帶的「金蓮頌」,作者就是周文德。
「哈,果然是知書達禮的大小姐。」周文德見她珍藏自己的文章,喜出望外地道:「還請夏大小姐指正一二。」
「是的,我讀過了,虧你寫得出這種文章!」七巧穩住自己的氣勢,今天她單打獨鬥,一定要贏。
「你將姑娘當作貨色品評,還分類各種形狀的小腳,安上什麼好聽的『蓮瓣』、『金月』、『香柳』名稱。你有沒有想過,你玩賞的是什麼?就是為了滿足你這種怪癖而幾乎殘廢的女人小腳啊!」
夏公明和夏仲秋不料從小文靜溫柔的七巧竟會高談闊論,眼睛嘴巴張得老大,因為過度震驚,反而忘了責罵。
「還有,我知道你已經有三個小妾了,就憑這點,我也不會嫁你。」
七巧將那篇文章撕了,對半再撕,撕了又撕,最後將紙屑灑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