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心底、說不出口的愛,往往深沉似海。
織心明白,她到了今天才終於明白。
桃夭來過又走,臨走之前她對織心說:「若非他有極強的求生意志,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桃夭竟是個美絕的年輕女子,她美得帶了仙氣,更帶了邪氣。
她年歲看來絕不超過十八,醫名卻已傳遍天下——也許正因為她醫技太妙,竟能御使傳說中的駐顏回春之術,因此容貌長年不老?只因江湖上也有另一番傳說,桃夭其實已年過半百,她名為桃夭,卻為妖人。
「但有什麼事能令一個必死的男人,於死中還要掙扎求生?需知,人若要死之時肉體早已飽受摧折,魂魄卻還想要求生,肉體苟延殘喘,當時那痛苦必定是生不如死。」
桃夭嫣紅的唇,露出神秘的微笑。 「不過,這世上大概也唯有美人,才能令男人魂牽夢繫,實在捨不得死。」這話說出來,實不像出自一名十八歲姑娘之口。織心怔然,眉心深鎖。
不等織心答話,桃夭話說完便走了。
至於她那幾千萬兩銀子的醫費,逕行向那有錢多金的玉貝勒收去便可,這也是她之所以答應千里迢迢前來醫人的原因。
因為獅子大開口,本就是她行醫收費的一貫原則。
桃夭走後,織心坐在床沿,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雍竣,等著他甦醒。
她侍候了他一輩子,現在又像是回到巴王府當時的情景,只是心境已經大為不同。
雍竣醒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織心,她在他床畔睡著,如一年前她徹夜守在他床邊,這情景相似,然已今非昨日。
他伸手,想撫摩她的發,織心已經清醒。
「你醒了?」她既疲憊又緊張的臉龐終於有了一絲笑容。
「我「睡」了多久?」他笑問,睡了許久的人,卻比徹夜末眠的人聽來聲調更疲累。
「沒有多久,只有月餘。」她也笑,溫柔也釋懷的笑。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深沉,溫柔地問她:「你為何不放棄?」
「只要你不放棄,我永遠不放棄。」
她說,並且又說:「一旦你放棄了,我也會隨你而去。」
雍竣一震,他的手終於伸出去,觸到她的發,大手停留在她蒼白的頰畔。
「你受苦了。」他嘶啞低喃。
「不苦,」織心微笑,伸出小手,握住他的大手。
「只要貝勒爺沒事,奴婢怎麼樣都不苦。」她說。
她又自稱奴婢,又喊他貝勒爺。
一切彷彿就真的回到王府那般……
然而此時此刻,她喊他爺是真情、是切意的。
她願一生一世做他的奴婢,也願一生一世做他的妾,只要他還要她,她便什麼都能不在乎。
因為她太感激老天爺,把她所愛的男人還給她。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不管對方能不能以同等的真心回報你,若不能看清人生苦短,真愛難覓,一旦失去對方才知道痛心疾首,那麼這人必定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織心嘗過愛別離的痛苦,所以她明白,所以她不再堅持做過去的柳織心。她要做一個懂得愛的柳織心。
對她所愛的男人,她要珍惜,她要付出,因為她感恩老天爺願重新給她的機會。
雍竣看著柔情萬千的她,他明白她為了什麼喊他貝勒爺,為了什麼又稱奴婢,只為今生相許,無論誰是爺、誰是奴,那只是形式,對相愛的兩人來說,這兩個名詞只有濃濃蜜蜜的,化不開的「關係」。
他們之間已經不需要言語。
但他知道,他還是欠她……
欠她一命。
欠她慧眼。
欠她深情。
欠她摯愛。
他要還她深情摯愛。
讓她明白,她的愛並非單方面的付出……
也許,從第一眼初見八歲小織心那日起,他那莫名湧現的、對她深刻的佔有慾,早已預書了他對她一生一世的癡戀情狂……
也許,在她之前,正比她更早之前……
他已經墜入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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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底洞天」是一處很獨特的天然奇景。
在斷崖之下,實則另有天地。
換言之,當日綠衣人帶著織心往斷崖下跳,因為半途進了山腹,所以織心並不知道,原來斷崖之下、谷底其中另有洞天。
谷底洞天四季如春,名為洞天,實則並不是一處山洞,除了那一潭地水終年凍冷、寒氣逼人外,這裡繁花盛開、飛瀑沖瀉,美盛如春。更且幽居隱密,向上可達山巔,深入可通地底,其人如果不是武功絕勝,躍下深潭後能自寒潭內死裡逃生,根本不可能進入這處幽禁的世外桃源。
而這個極端隱蔽又絕不會為人所發現的世外桃源,事實上竟然是雍竣在江南的棲身之所。
至於谷底深潭,連結山腹地水,是通往外界的道路。然而水路交錯縱橫、極其複雜,再者進入洞天之時水勢逆行,若非有人當先領導,根本不可能進入這洞天。當日織心與雍竣一起掉落寒潭,她本來沒命,因為玉貝勒以千年野山參為她吊氣,桃夭來後先救身弱的織心,再救重傷的雍竣,織心為女子,雖身弱但體好無損,經桃夭妙手回春,保命不難。再來要救雍竣,就非三、兩天易行之事,再者桃夭救雍竣活命之後已去,雍竣卻需花費月餘時日,調養將息,體力才能漸漸恢復舊觀。
織心每天待在雍竣身邊照顧,他抱她時,她從未拒絕,也任他憐撫……
他知道,他已得到這個美人。
他不僅得到她的心,還得到她甘冽如春泉一般的柔情。
但織心仍有心事。
雍竣也許明白她的心事。
因為在他面前,她的笑容雖始終開朗溫柔,但往往在笑容消失之後,她的眼神看來卻有無盡的哀傷。
然而織心不說,雍竣也不提……
他們之間似有默契,直至來到谷底洞天三個多月後,雍竣傷勢已好,體力也完全復原之時,織心瞼上勉強裝出的笑容,終於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