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父女不都是一個樣?明明是十二皇女自己摔裂了溫玉珠卻拿他出氣,等會去面見皇上,還不是同樣遷怒於人。
他冷冷從池水裡爬起,拿著脫下的戰袍,不發一語往亭子反方向走去,帶路太監這才急乎乎追上。
「都是快死的人了,還擺什麼架子!」十二皇女在他身後嗤道。
對,都是快死的人了,他又何必浪費功夫對驕傲的皇親貴族擺啥好臉色?!
他唯一覺得遺憾的是,在死前沒瞧見那名喚小十八的人,她可是句句都敲進了他的心坎裡,那些話,要是待會能全甩在皇上臉上,不知有多爽快。
他笑了。
而且他做了。
就在被領進御書房,與一群大大小小的將兵士跪在一塊的同時,他脫口而出,他是個武夫,沒學過修詞潤句,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
六皇子是龜孫子,一干謀士只會死讀書、出破計叫小兵去送死,打輸了只會怪士兵學藝不精,請求援兵又狗屁倒灶說什麼上頭沒交代——沒交代就可以不管士兵的死活?!大家流血流汗打仗只是為了自己爽嗎?!有哪個小兵送到戰場上去是只為私慾?誰不是希望保護國上保護家人?要是沒有小兵小將的辛苦,後頭的你們又怎麼能在這裡喝茶磕牙寫字練書法兼欺負宮女?!
一口氣轟完,呀——爽快!他可以死了,砍掉他的腦袋他也無所謂了。
皇上正欲發怒,身旁坐著的那名長相輪廓特異、深目高鼻的二十八、九歲年輕男人突然為他鼓掌。
「說得好!我老早就覺得六哥是龜孫子,但又不想自己罵他,因為罵來罵去,我皇爺爺成了龜公,我父皇成龜兒子,連我也變成眾龜孫裡頭的一隻,不過今天聽到還真是痛快!」他一說話,連皇上都不敢插嘴,本欲噴發的怒火也只能晾在一旁,先讓他說完。
呃,那年輕人也是皇親國戚?但他的反應一點也不對勁呀,他應該要像怒火上心頭的皇上,一副要喚人進來將他拖出午門斬首的狠樣,但他沒有,還笑得頗樂。
「小將軍,你叫什麼名字?」他又問了年輕小將。
「伏鋼。」
「伏鋼?好耳熟的名字……呀,原來穆無疾臨死前提過你。」
穆無疾?難道就是他出征之前遇到的那個白衣病弱少年?臨死前……他嗝掉了?!
真可惜,若非那日穆無疾暗地塞給他的錦囊裡寫了好些條可能發生的情況及應對方法,恐怕這次戰敗將無人生還。這麼好的謀士竟然死了……
「他還沒死,還有一口氣在喘,能不能過得了十九歲這關,得看楊御醫有沒有本領。」皇親國戚看出他臉上的反應,如此回道。
那就好。少了一個有用的謀士,只代表會有更多無辜小兵得讓其他廢謀士給活活害死。
「祥鳳,你和他閒聊完了沒?閒聊完的話,父皇可不可以把他拖出去斬了?」當今皇上以龍袍衣袖掩嘴,非常窩囊地在兒子耳邊嘀咕,殊不知御書房就這麼大一間,說些什麼大家都聽得一清二楚。
「聊是聊夠了,不過他斬不得。」李祥鳳就沒自個兒父皇扭捏,用著一般的音量回答他的竊竊悄言。
「為什麼為什麼?!」當今聖上不滿大嚷。
「光是替六哥收拾殘局、一兵一卒不再枉死,這兩條大功已經夠讓他榮升鎮國大將軍還有剩。連功臣你都敢斬,日後還有誰敢盡忠?你想所有臣子都反叛你嗎?」他掃給父皇冷睨。這一眼,足以讓當今聖上乖乖閉起嘴,低頭反省自己的愚蠢。
「呃,我當然不要……」破碎的含糊咕噥。
「那麼,你還不開金口?」很明顯,李祥鳳在操控著當今聖上做下任何決策,而當今聖上竟也只能聽他的交代。
「這……這次戰敗的責任由死去的六皇子全權承擔,你們都沒事了。這樣行了吧?」最後一句又掩嘴嘀咕。
「伏鋼大功一件,該賞。」李祥鳳相當欣賞伏錮,尤其是方才當著皇上面前罵,他太欣賞了。
「還要賞呀?」繼續嘀咕。清清嗓,「好吧,伏鋼大功一件……嗯,你想要朕賞你什麼?」本來是要殺的,突然急轉直下殺不得,害他從頭到尾都沒打算打賞啥玩意兒,乾脆讓伏鋼自己開口,要是他太得寸進尺就正中下懷直接砍了他!
「……」
減少稅賦,賞百姓過個好年。
造橋鋪路,賞百姓日子便利。
除盡貪污,賞百姓免於欺凌。
這幾個都是他最希望能得到的賞賜,除此之外——
「我……想看小十八一眼。」
咦?他說了什麼?!
他從當今聖上及李祥鳳的驚訝臉上發覺自己脫口說了什麼!
第一章
當年伏鋼在御書房裡提出要見十八皇女的要求,一直到多年後的今天,仍是讓人津津樂道,皇城裡還盛傳了好一陣子他迷戀十八皇女的傳言,明明是眾人看好的將軍與公主戀情,最後卻無疾而終——不,還沒「終」,目前僅止於同樣的關係。
伏鋼一路從小將軍爬到了大將軍,十八皇女由稚齡丫頭搖身一變成為亭亭美姑娘,若郎有情妹有意,兩人老早就該開花結果,偏偏花沒開、果沒結,兩人打了照面也不會多說幾句話,他冷她淡,沒進出熱情來。
伏鋼痛恨皇親國戚是出了名的,他出生於貧苦家庭,鐵匠的爹親辛苦了一輩子仍攬不了多少銀兩,辛苦打造好的刀劍平白無故讓橫行兵官強行取走也是常有的事。他的老家處於邊關鄰近的小村,連年的兵火征戰讓百姓難有幾日平靜。被外敵欺負也就罷,連自己皇城裡的兵隊對小村同樣是強取豪奪,做著不比外敵高尚的行徑,他見識過太多高官的醜惡嘴臉。
既然如此,他卻還從軍,加入了他最嫌惡的行列,現在更成為武官中最高官階的前幾名?
當初小村子裡的壯丁都被捉到戰場上去抗敵,他也不例外。那年他僅僅十一歲,卻已經嘗盡了刀口上求生的日子。他沒有讀過書,只知道跟著軍隊衝殺,他不過是抱持著想給百姓安穩生活的淡泊心態,怎麼也沒想過有許多事不若他想得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