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要讓他擔心吧。他不是還得對抗兩鄰國嗎?正事要緊,就同他說我一切安好,母需掛心。反正……我猜伏鋼這次會躲我非常非常的久。」
「一年以上。」穆無疾和她有同樣看法,不過他猜了個期限。
「兩年。」李淮安伸長兩根纖指。
「你對他這麼沒信心?」
「不,我是因為太認識他了。」
事實證明,知伏鋼者莫若李淮安。
伏鋼一躲,不多不少就是兩年。
第六章
「將軍,寧靜村那兒差不多全成了廢墟……」
「來晚一步了……去找找看還有沒有平安存活下來的村民,仔細找!」伏鋼在馬背上交代眾士兵弟兄,自己也沒閒著,在戰火襲擊下殘破的村裡幫忙救人。
趕得及去救東邊的長壽村,卻趕不及回頭救北邊的寧靜村。
「將軍,還有十多個受傷的村民。」小兵官來報。
「讓軍醫替他們治療。以南,帶一些弟兄先蓋些臨時草棚讓村民有地方休養。」
「是!」
伏鋼掩住口鼻,村子裡的焦味讓他昏眩,燒殺擄掠之後都是這種焦臭味,令人作嘔,好似回到數年之前,他生長的小村散發出來的同樣味道。
夷為平地的村落,淒慘冷清,活的全挪到草棚底下,微弱發出疼痛的啜泣,死的全草草挖了墳,將屍首安葬,至少不讓他們曝屍荒野。
「這實在是好慘……」小兵官擤擤鼻,胡亂抹掉滴出眼眶的鹹珠子。無論見識過多少這樣的場面,他每見一次都仍會熱淚盈眶。「東鄰國和西鄰國根本是串通好一塊累死咱們的!我們哪有辦法顧得了這邊又顧得了那邊?!」
「你不覺得他們的攻擊開始變得密集嗎?」零星之戰就先甭提,敵軍開始刻意攻擊村落,要屠村根本花不了多少時間,就算他們救援得再快,也比不上刀起頭落的殺人速度。雖然從以前每個村落就派遣一隊士兵駐守,但那些士兵的下場和村民如出一轍……
「嗯,同感。」
「好像就是打算讓我們兩頭奔波,趁我們累得半死之際——」
「將軍的意思是……敵軍打算展開突襲了?」
伏鋼摸摸許久末修齊的胡碴,「直覺認為——沒錯。」而且另一個更強烈的直覺是大戰要開始了。
「那是否要向穆宰相請示?」
「不然你放心全交給我嗎?」伏鋼咧嘴笑,帶點惡意的玩笑。
「呃……我看還是快請尋山修封急報送回城裡去!」尋山是隊裡的書記。
對他這麼沒信心呀?
「還不快去。」
「好!」小兵官半刻也不敢拖延。
伏鋼的直覺沒出錯,接下來的兩個晝夜裡,總計十二個小村遭襲,他們救下九個,其餘三個趕到時,只剩下一堆焦灰和傷痕纍纍的村民。
眾士兵都累得兩夜沒睡,只有在天快亮之前小瞇片刻,有人抱著長槍也能睡沉,有人則是直接躺在泥地上閉目養神,爭取得來不易的珍貴睡眠。
伏鋼還醒著,他沒鬆懈精神,專注地留意方圓百里間的風吹草動,聆聽耳邊呼嘯的風聲是否挾帶任何動靜。他的聽力極好,在寧靜的環境裡,遠遠馬蹄踩著地的聲音,他就能分辨出來者的數量甚至馬背上敵將的身型。
他閉眼,是為了讓聽覺更敏銳。
風聲裡是沒聽見啥不對勁,但是他聽見了女人的低泣聲。
殘存下來的村民當然也包括女人,所以聽到女人因傷或是痛失親人而哭泣是相當合理的,但是——方向不對。
伏鋼循著細不可聞的微泣方向走去,在倒塌的屋舍裡挖出一名尚存氣息的女人。
見到那張血污的臉蛋,伏鋼嚇了一大跳,驚呼出來。
「李淮安?!」
但他也馬上思及李淮安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前方戰線,冷靜下來之後,才發覺只是一個眉宇間有幾分神似李淮安的年輕姑娘,她的腦後破了個不小的洞,斷斷續續發出無意識的呻吟,他準備將她扛回草棚,但小小草棚裡躺滿了傷患,挪不出空位,他只得將她帶回他的臨設營帳內,吩咐軍醫快些救她。
而年輕姑娘似乎將他當成了救命浮木,在昏厥之際,被泥濘弄髒的柔荑好牢好牢地揪住他的衣袍不放。
或許是她擁有令他熟悉的容顏,伏鋼靜靜瞅著,也不掙開她的手,索性就盤腳坐在長布折疊成的榻邊,看著軍醫替她治療傷口。
她比李淮安豐腴一些,膚色也更黑一些,李淮安的嘴唇小一些,下巴尖一些,李淮安的黑髮又長又亮,兩頰帶著淡淡脂紅,不像這名姑娘鼻尖有淡褐色的斑點,真要仔細打量,方才乍見之下的驚訝實在說不過去。
還是……他有點想念李淮安,才會將這名姑娘看成是她?
兩年沒回去,李淮安的氣不知道消了沒?額上的傷不知道有沒有留下疤痕?她說的那句「還如當初不相識」,是不是還像當日那麼堅定?
他不是沒想過悄悄趁夜溜回皇城去見她一面,看一眼就好,可是又臨時退縮,害怕去見了,她怨懟他,用冷淡的神情對他,想著想著,連最後一絲絲的勇氣都用盡。
一回想起他推開她、讓她撞傷額角時的景象,他就有股剁手剁腳的衝動。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兩年來總是不經意反反覆覆念著這闋詞,他幾乎已能倒背如流。沒想到他這輩子頭一次背得出口的文謁話,竟是這麼苦澀的玩意兒,而且——他竟然有些懂了那種心境。
相思苦,長相憶,無窮極,絆人心,他都嘗到了……
「將軍,您在嘀咕什麼?」軍醫已經替年輕姑娘包紮好傷口,聽見方才一直沉默的伏鋼低低開口,以為伏鋼是在同他說話。
「沒什麼。她的傷勢還好吧?」
「看她腦門上這麼大的傷,應該是被重物砸破。幸好將軍發現得早,她的小命保住了。不過不知道有沒有傷及腦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