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她努力睜大眼,極力搖頭,「還是不要吧!我自己走。」她索性抽回手,搶先走在前面。
這樣無限制的肢體親密,她怕連自己也說服不了和他之間沒什麼。
他由著她走在前頭,為了讓她打起精神,他啟個話題,「妳不想知道今天是怎麼一回事?」
她緘默了會兒,才開口:「不用說,我猜得到。有人曾經對你好,但後來對不起你;有人賞識你,希望你拋開舊情為他效勞。你想必風光過,什麼都見識過,所以可以拒絕誘惑。我不過是個被颱風尾掃到的人,知道太多沒什麼意義,只要今天過後,不要再有人把你跟我送作堆就好了。」
話剛完,他昂首朗笑,在萬籟俱寂裡分外響亮。她嚇了一跳,推了他一下,「你笑什麼?」她直尷尬,瞌睡蟲都跑了。
「沒什麼,妳很有趣。」他收了笑,繼續前行。
「噢。」她瞄瞄他,再看看夜空,平板著聲調,「通常,一般人不會形容美女有趣,你也覺得我很普通吧!」
他再次停步,扳住她的肩直盯著她;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震住,轉著大眼發出詢問。星空下,路燈幽光中,他的眼神不易判別,但熠熠其輝掩不住,專注地投射在她臉上。她心驀地狂跳,一個荒謬的念頭倏忽襲至,她伸直五指,在他眼前揮動兩下,緊張地問:「你現在──是不是哪裡覺得怪怪的?」
「唔?」問得風馬牛不相及。
「就是──」她怎好問他是否對她有動心的感覺?那幾張靈符不會選在這時候作用發酵吧?「沒──什麼。」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兩聲,「我只是證實一下,妳真的很普通嗎?妳很好,有活力又善良顧家,這些條件會讓一個女人發光,比單純的五官迷人持久,說妳有趣,是因為妳不呆板,別想太多了。」
「啊?」她紅了臉,訥不能言。「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我哪會在意!從小到大我早聽慣了,我並沒得到我媽真傳,我不介意的。」
她的確不似葉芳芝,一對眉毛濃彎,散發著倔氣;瞳眸圓大,認真看人時,會令人忍不住想起幾個月大的幼犬;微翹的上唇,透著不易討好的刁鑽氣;舉止有種無所謂的隨和自在,使她看似比實際年齡輕。她的長相不在世俗認定的美女規格內,卻有特別之處。
「妳是個幸運的女生,有那麼愛妳的母親,在她眼裡,妳比她強多了。」
「……」她頓時語塞。葉芳芝不知在他面前說了多少女兒的好處,他想必十分迷惑,吃頓飯還得應付說媒。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是,他大方地繼續上門,過去的他,必是各種陣仗都遇到過,才能不為之困擾吧?
她嘟嘴道:「我媽這人就是這樣,老是一廂情願,就她當我是寶,你一定很受不了吧?」
他轉身走著,發出有趣的輕笑,「不,我受寵若驚,竟有人要把她鍾愛的女兒托付給這麼平常的男人,我很感謝她這麼瞧得起我。她不知道,妳還在和弟弟搶糖吃時,中學的我就得開始為我母親的醫藥費傷透腦筋了,真要妳和我處上兩天,妳會悶壞的,我對那些時興的玩樂是沒有興趣也不懂的。」
夜黑,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知道那些都是難得吐露的內心話,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他可以輕易得到一般人求之不得的身外物,卻並不自視甚高;他年少時可能辛苦過,所以不隨便輕賤他人……
一種新奇的念頭閃過腦海──葉芳芝也許不似她以為的天真,匡政有作一個母親認定為好男人的特質。
她不禁脫口:「駱小姐不肯放手的原因,是因為你從不自以為是,處處寬容吧?」
他怔住,難得表現失控的驚訝,「妳從何得知家珍?」
她發覺失言,卻再難收回,他凝神等待答案的模樣有種無聲的迫切,她吸口涼涼的空氣,靦腆地邊走邊說:「在我大伯那裡,我見過她……」
她約略地解釋一遍,見他沒有特別的負面反應,暗鬆了口氣。「她很漂亮,連我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你拒絕她,她很傷心呢。」
他抿唇笑,帶點無可奈何,「我看著她長大的,小女孩不明白什麼適合她。」
小女孩?第一次相遇,他也是這麼叫她的,對他而言,她和駱家珍都不會是良好的妻伴人選吧?
兩人並肩走著,各懷心思,四周的自然音籟清晰入耳,一停止說話,其它的感官就犀利多了,比方說口渴和腿酸。
半個鐘頭後,她陡地止步,側耳傾聽,嚥了嚥口水,驚喊:「我聽到水聲,有水了!」
他走近路旁,也豎耳諦聽,「的確是,是流動的水。」
她興奮地跳起來,就要往黑漆漆的竹林一頭鑽,他急忙擋住她,「別去!妳在這等等,我先探一探。」他拿出鑰匙串上有簡易照明功能的小掛飾,充當迷你手電筒,撿根枯木枝,一路揮打草叢走進林中。
她聽話地在路邊等,目送他消失在林影幢幢中,落單一人,不禁緊抱雙臂,東張西望,不停地大聲提問壯膽:「看到了嗎?遠不遠?」
為了讓她放心,他隨時應聲,不消多久,他高聲喊:「看到了,小小一道山泉溪,水很涼,應該沒什麼問題。」
她欣喜若狂,不等他上來帶她,迫不及待循聲入林。他聽見急亂的腳踩枯葉聲,揚聲阻止:「慢一點,前面有──」
竹林其實佔地不廣,路燈燈光都能穿透縫隙,和小溪連接的部分卻是個小陡坡。她來不及聽到他的警告,就衝出了竹林,一腳踩了個空,連滾帶翻掉落到水畔,快得她未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事,一張臉就浸在淺溪裡,以生猛的姿勢喝了好幾口水。
他心猛地抽跳,微弱的迷你手電筒照過去,飛快地奔過去將上半身跌仆在水裡的她扶起,拍掉黏貼在臉上的泥沙和葉片。她兩眼茫然,看見滿臉焦急,詢問她哪邊跌疼的男人,抖著發白的唇瓣問:「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