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當時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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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頁

 

  他習慣性地送出微笑;意外地,她始終垂著長睫,連淡掃一眼也無,動作快且慌亂,把麵碗端出托盤時,湯汁竟潑灑在拇指上,她「嘶」一聲,忍著不縮手,把碗放好。他立時用紙巾捏住她的痛指,脫口:「要不要緊?」

  她似乎嚇了一跳,很快抽回,不安地晃首,「沒事,兩位慢用。」

  他盯著她走開。她半路騰只手接聽手機,焦慮響應:「今天不行……他身邊有別的朋友在……明天再來吧……」

  「看夠了吧!她哪一點比家珍吸引人了?」對坐的中年男子發出了抗議,因圓胖而擠得剩一條縫的眼睛精光不減,豪氣地撈起麵條囫圇吞下。

  「駱叔,家珍是孩子。」他握著筷子,心裡想著那根燙著的指頭。

  「剛剛那小姐和家珍也差不多年紀吧?」駱進添哼笑,「我知道你心裡有疙瘩,以為我答應家珍和你在一起是為了補償你,我這人,什麼都賣,就是不賣女兒,她真心喜歡的,我才替她加把勁。當然,我也算是帶著你長大的,你是什麼性子我很清楚,你不想要的,我絕不勉強。」

  「我沒疙瘩,我不適合家珍。」回答了無數遍,他還是眉頭不皺一下。

  駱進添撐起小眼,瞟了周邊一圈,邊嚼邊含含糊糊地說著:「你志向剩這麼點,搞個小餐館就行啦?」

  「簡單又不必太操煩,這樣就行了。我喜歡這個主廚的手藝,做出來的味道和我媽的家鄉菜風味很接近,天天吃都不膩。」

  一碗麵對駱進添而言,只是點心的量,他三兩下吃得碗底朝天,紙巾抹了抹油嘴,不禁讚歎:「是好吃,不過想吃這個廚子的菜,上門光顧就行了,何必投身下去?還得我親自來找你。匡政啊,不是為了你母親的事在怨我吧?」

  香酥的紅糟肉片,在喉口竟有些難以下嚥,他吞了口湯,清清喉嚨道:「一切都過去了,沒什麼怨不怨的,您對我的情不只這一些,只是回來後,想過單純的日子,不想再涉入是非,可以安靜生活,是我現在的目標,我真的倦了。」

  「是倦了,還是想另起爐灶?」說時帶笑,彌勒佛般的體態卻迫力十足,無容他敷衍的餘地。

  他不答,噙著淡得快看不見的笑,眼神柔軟,迎接駱進添的銳箭逼視並無閃避,彷彿感覺不到對方的有意探測。駱進添暗驚,匡政變了,不過三年,氣勢全無,只聞氣度,若不是城府築得滴水不漏,就是真心想更換跑道,可他活了五十多年,沒見過幾個人吃過魚翅燕窩還能回頭吃陽春麵度日的。

  「駱叔,您聽到什麼?」他不卑不亢,笑得坦蕩。

  「老岑找了你了?」拐彎抹角已無意義,匡政連主動表態都省了。

  「是,我回絕他了。」簡單回答,不再多言,繼續喝湯。

  「好,好。」駱進添再度咧笑,手帕擦過汗濕的粗脖子。「你怎麼樣都是我駱家人,我相信你。你對開店有興趣?資金夠不夠?別不好意思說啊!該你的我絕不囉嗦……」

  他沒再細聽,抬頭再往週遭瞄尋,他想的還是那根燙著的手指頭。

  *** *** ***

  廚房裡。

  濃郁芳香的湯汁滾進兩隻海碗裡,青綠的香菜末和紅椒末在若隱若現的麵條上畫龍點睛,她聞香卻沒有垂涎,拿起小量瓢舀了一匙鹽巴,灑進其中一碗裡,想了想,再舀了兩匙進去,用筷了和一和,乍看,風平浪靜,沒什麼異樣。

  「天聆,不是我愛說,妳也勸勸妳那位朋友,吃那麼鹹對身體不好,妳媽配製的湯頭夠正點了,哪還要加鹽添醋的!」二廚嗤哼一聲,大搖其頭。

  「她習慣了。」左顧右瞄一番,壓低嗓子,「別跟我媽說,知道吧?」

  她捧起了托盤,訓練有素地閃過迎面而來的人群,往二樓角落固定的位置移動。一男一女兩位食客,表情迥異地看著她把餐點擺放在各自面前,女的雀躍、男的淡然,她拿起空托盤,朝兩人欠個身,「兩位請慢用!」

  匡政溫淡的眼神說不上歡喜不歡喜,看了她微汗的額角問:「妳最近晚上都來幫忙,吃得消嗎?我記得妳不喜歡進廚房。」

  她聳聳肩,極力對男人的善意面無波動,「我弟出國遊學了,少個人手,臨時不好找人。」說時眼角瞟著正大口吃麵的女客。

  「如果不是三、兩天的事,我讓妳媽再找個人吧!」

  她一驚,「不用了,不用了,我吃得消,免費勞工比較划算,慢用!」怕男人的溫柔攻陷自己的鎮定,她急著轉身,手膀被扯住不放。

  「程天聆,你們這裡的湯是不是太鹹了點?我每次吃完都得灌一大瓶水解渴。」駱家珍臉蛋皺起。

  「有嗎?」她歪著頭,拿起匡政的湯匙往他碗裡舀了一瓢,抵在他唇邊,「匡先生試試看是不是有問題?」

  匡政微愕,就著湯匙啜了一點,不解地看向前方,「沒問題啊!和平常一樣。家珍,妳不是喜歡重口味?」

  駱家珍困惑地噘著嘴,勉為其難地吃下去。

  她抿著嘴,把笑意抿進心坎,帶著微微的得意下樓。

  回到餐點送出口,所有因小惡搞得到的愉快很快地散去,她斜靠在牆板上,眉壓著眼,胸壘鬱鬱。

  已經連續四、五次了,只要匡政到店裡用餐,她第一時間通知駱家珍,製造兩人的不期而遇,她唯一能接觸匡政的時間,僅僅送餐那短暫幾秒,之後,再悶悶目送著兩人相偕離去。心知他溫文有禮,一定拗不過駱家珍央求,禮貌性地送她一程,但看著看著,總是升起了一種難以遏止的微妙妒意,眼眶潮潮地轉身。

  初嘗媒人兼間諜的苦澀滋味,生活的動力很快失去了,她慢慢察覺,匡政的影響力一點一滴浮現了,即使早已知曉自己永遠不會被選擇,心還是無端地感到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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