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炎陽高照。
天空恍如一塊烙透了的鐵板,正向跪在石板地上的男子,進行著一場可怕的酷刑。
這一場酷刑已經進行到第二天了。
「湛文,你還是不招供嗎?」坐在陰暗處的審問者,聲音冰冷如鋒刃。
「大少爺,我沒有偷東西。」在炙陽下曬烤著的閻府男僕湛文,整整兩天沒有食物入口了,水只有三個時辰以前喝過一小碗,此刻烈陽高照,他口唇乾裂,臉色煞白,喉際發出的聲音乾啞似鐵沙。
「還是不肯實話實說嗎?」閻府大少爺閻恩峻坐在廊下,面目冷酷地盯著男僕。「那天晚上只有你進過我房裡,第二天就有人看見你偷偷摸摸地溜出府去,別以為做什麼事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覺!說,你到底偷了什麼東西?」
「小的沒有偷東西。」湛文被太陽曬得睜不開眼睛,汗水在他臉上匯流成河,他用僅餘的體力在為自己辯駁。「那一晚……是大少奶奶想要一個靠墊,吩咐小的送過去……小的只在房門前把靠墊交給大少奶奶,連房門都沒有進去就走了。」
「可大少奶奶不是這樣說的。」閻恩峻銳利地看了一眼湛文。「大少奶奶說,那晚她人在老夫人房裡,可沒有讓你送過什麼靠墊。」
赤日下,湛文的腦袋裡好似有火燙的熔漿在翻滾。那一晚只有一個真相,大少奶奶不可能說真話,湛文卑微的身份更不容許他說真話。
「小的不明白……不明白大少奶奶為何要這樣說……」湛文整個人像要被高溫溶掉了,意志力幾乎崩潰,他想著乾脆認了吧,認了以後就可以不用再受烈日炙烤的煎熬了。
「你再不肯招,就繼續跪下去,跪到雙腿爛了我也不會放過你!」閻恩峻狠狠瞪著他,眼睛銳利得像毒蛇。
石板地被驕陽曬得滾燙,湛文的雙膝就像直接跪在烙板上一樣疼痛。接連兩天的酷刑,難忍的焦渴和痛楚感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渾身震慄,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尖銳痛苦的喊叫。
「湛文,還是不肯說實話嗎?」閻恩峻怒目切齒地瞪著他,額角的青筋隨著怒氣鼓跳起來。「好,你不肯說,那我就讓閻府裡所有的家僕都看仔細了,誰敢動我閻恩峻的『東西』,就會是你現在這樣的下場!」
閻恩峻轉身遠走。殘留著冷笑。
湛文意識模糊,口渴得像有一團火在他的口中燒,每一寸皮膚疼痛得像要裂開來,他恍惚地看著地上的影子,彷彿看到了死亡的陰影。
是,是死亡的陰影,他已經看到了他的未來。
「湛文,快,快喝口水!」
他忽然聽見悲鳴呻吟聲,慢慢轉過臉去,看見在閻府中服侍老夫人的妻子嬌奴,臉上淚痕斑斑,手裡端著一碗水急切地送至他唇邊。
「沒用的……大少爺不會放過我的。」他已經失去任何求生的意志了,他知道,現在喝了這碗水,非但不能減輕他的痛苦,反而會將肉體的折磨更加延長下去。
他不想活了。
「我去求老夫人放了你……湛文,先把水喝了,我去求老夫人放了你……」嬌奴顫抖地低泣。
閻府不會有人肯放過他的,湛文知道,不會有人肯放過他。
「嬌奴,不必為我求情了……」他的精神和肉體已經到了所能支撐的極限,意識徹底崩潰,他重重地往前傾倒,頭顱直接撞上滾燙的石板地。
聽見妻子發出一聲悚然的尖喊之後,他的世界永遠漆黑無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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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府老夫人覺得是兒子逼死了湛文,對守寡的婢女嬌奴心中充滿了歉疚。因為太疼愛嬌奴,所以當初才親自作主將她配給品貌皆佳的男僕湛文,誰知兩人成親不到三年,自己的兒子竟然就審死了愛婢的丈夫。老夫人憐惜嬌奴帶著一個剛滿兩歲的兒子無處可去,便繼續將嬌奴收留在閻府裡侍候她。
驟然失去丈夫的嬌奴,悲痛得萬念俱灰,臉色終日蒼白如洗。她無法推卻老夫人留下她的好意,但在面對大少爺和大少奶奶時,心口就像有把鈍刀來回切割著,對她而言是一種可怕而又痛苦的折磨。
幸好閻大少爺不久之後便離家前往豫章郡做伐木買賣了,但是嬌奴發現,大少奶奶時常無聲無息地躲在暗處窺看著她,眼中有複雜情緒交織著。
大少奶奶愧疚於她嗎?說不定正處心積慮要攆走她吧?嬌奴在心裡痛恨地想。
不多久,大少奶奶的肚子漸漸隆起了,閻府上下一片歡天喜地,等著迎接新生命的到來,尤其是老夫人,對閻家長孫更為珍視,特別將已生過孩子的嬌奴撥到大少奶奶房裡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小生命在大少奶奶的肚子裡飛快地成長,嬌奴常常看見大少奶奶撫著腹部,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瞅著她。
她和大少奶奶之間向來不說話,她總是木無表情地做著奴婢該做的事,把對少奶奶的恨意壓到身體最深處,藏了起來。
隨著肚子一天天隆起,大少奶奶的脾氣也變得愈來愈古怪。嬌奴時常見她一個人喃喃低語,有時候點頭,有時候搖頭,有時候呆呆地笑,有時候又沮喪地哭,行為神色有些失常。
有一天,嬌奴看見大少奶奶拉著兒子的手,輕輕放在她鼓起的腹部上,小聲地對他說著話。
「大少奶奶跟你說什麼?」夜裡,她悄悄問兒子。
「她說她的肚子裡有我的弟弟唷!」兒子天真地搖晃著腦袋。
嬌奴整夜睜大著眼睛,再也無法入睡了。她的思緒凌亂破碎,在安靜的夜裡幾乎要窒息。她不想去思考,什麼都不願去細想,總之,她覺得自己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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