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來,黑羽龍盈微笑著起身迎接,「令狐使,請這邊坐。」
令狐九也微笑還禮,慢慢走近她時卻仍忍不住悄悄打量著她的面容。
她和小情真的很像。當年小情去世的時候不過十七歲,如今的黑羽龍盈恰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若小情還活著,也應該如她一般大吧……
「不知道女王是否有同胞姊妹?」忍不住的,他脫口而出。
她一愣,「沒有,令狐使為什麼這樣問?」
「如果女王不覺得小臣冒昧的話,我就直說了,許多年前我有一位故人與女王的容貌十分相似。」
「哦?是嗎?那還真是有趣。」她雖然嘴上說著「有趣」,但是神情中沒有半點好奇或是開心的樣子。
她不是小情,絕不是。令狐九在心中無聲地歎息。小情在面對他時不會無動於衷、神情冰冷,更不會有如此威嚴冷峻的氣勢,小情只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雖然受盡苦難依然能微笑面對,婉約嬌柔,惹人憐愛。
黑羽龍盈只是與她有著一模一樣的五官,她們的靈魂卻完全來自不同的兩個世界。
「令狐使的這位故人,現在又於何處呢?」黑羽龍盈很客氣地和他隨口搭腔。
「她……已經去世多年了。」
「哦,實在抱歉,觸到你的傷痛。」她依然是那樣淡淡的口吻,疏離得客氣,沒有半點真心在內。
他收回心神,讓眼底唇邊的那抹苦澀淡去,「女王邀我來,不知道是要商議什麼?」
「令狐使這次出訪,為什麼第一個造訪的就是敝國呢?」她的話中明顯帶著試探。
他笑笑,「一朝三國中,黑羽與聖朝的距離最遠,平時的往來相對較少。丞相表示應該先訪黑羽,免得讓別人以為聖朝與黑羽之間因為距離而生疏了情份。」
黑羽龍盈點頭,「丞相想得真周到。其實哪會有什麼『別人』,只是畢竟玉陽和金城的國君都迎娶了聖朝令狐一族的公主,關係自然親上加親,本王除了要說句恭喜之外,還很佩服令狐一族人才輩出,不愧是美貌與智慧並重的家族。」
聽她又是語帶雙關,他輕輕回道:「多謝女王的誇獎,其實令狐一族也有資質平庸的尋常人,譬如令狐九,就談不上貌美,也沒有什麼智慧,在家族中只是一個小人物而已。」
「小人物會被令狐笑委任為營運大使,將聯繫各國這樣的大事交到你的手上嗎?」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令狐使也不用太妄自菲薄,本王雖然從未見過令狐笑丞相,但對他的風評卻是耳聞不少,聽說他看人從不會看錯,料事向來如神,所以對你的到來,本王更不敢輕慢。」
刷地一聲,她拋出幾本書冊,「這是三年來我國與其他各國以及與中原的營運紀錄,請大使檢驗。」
「女王真的是快人快語。」他伸手要拿書冊,無意中看到她右手手背上有一塊暗紅色的印記,頓時心頭如遭雷殛,驚問道:「你……請問女王手背上的印記是怎麼來的?」
黑羽龍盈不以為意地瞥了自己的手背一眼,「哦,這是本王的胎記,自小就有。」
「不、不……不對。」他的眼睛如鷹隼,緊緊鎖在那塊小小的紅印之上。
世上真的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嗎?除了容貌相似之外,連她的手背上都有著和小情一模一樣的紅印!
他永遠也不可能忘記那塊紅印的來歷—
那年冬天,聖朝天寒地凍,他在書房寫字,手腳都已經凍得麻痺,小情看不過去,跑去管家那裡要來了一個小火爐。但在路上她被三姊絆了一跤,摔倒在書房門口,火爐從掌中滾落,滾出的火炭燙到她的手背,立刻烙出一片紅印。
當他心疼又憤怒地捧起她的手,要與三姊理論的時候,她卻是淚眼汪汪地抓住他的衣擺,用力地搖頭,用手指著掉在旁邊的火爐,爬過去將火爐拾起,重新添好木炭,為他點燃取暖。
那天晚上,他一邊習字,一邊還要擔心她的傷勢,但每當他看向她的時候,她總是笑盈盈的,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可那道傷疤卻永久地留下了。
直到她葬身火海,那塊傷疤也隨著她的身影,永遠地烙在他的心底。
如今,這道記憶中的傷口突然鮮明地出現在眼前,出現在與小情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身上,即使告訴自己她不可能是小情,即使明白她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尊,令狐九依然控制不住地動容,他幾乎想一把將黑羽龍盈的手抓在自己掌中,仔細看個明白。
然而……他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短暫地失神之後,他記起自己應守的本份,苦笑道:「大概是白天的暈船讓小臣還沒完全適應過來,燭火搖曳也讓我的頭更暈了,總是在女王面前失態,實在是……」
「行了,你遠道而來,本王立刻拉你來商議公事,是本王的不對。」黑羽龍盈雖然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表現起疑,卻不想多問。將公文推到他面前,「這些東西令狐使可以帶回住處慢慢看,明日清晨我們再討論。」
意思就是這個晚上他哪裡都不能去,必須把所有的文件看完。
令狐九帶著公文起身,可才走出幾步,卻又回過身,看著正在燈光下低頭批閱公文的黑羽龍盈。
雖然是不一樣的裝束、不一樣的氣質,但是她此時垂首低眸的樣子,與當初小情在他的書房中為他磨墨,看他寫字時的舉止動作卻是如此驚人的相似。尤其是她左手翻書,右手持筆時,習慣性地用小拇指和無名指作為支撐點,將手掌下意識地攤在桌面上的動作,也與小情完全一樣。
如果說容貌相同只是巧合,那麼巧合的事情不會接二連三地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不!她不是小情,小情早就死了,她是黑羽龍盈!
但是,她又與小情有著太多難以說清的共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