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哪位?」程遇帶著睡意問道。
「我……我是李綻巧……」她報上姓名。
「什麼事嗎?」他有些詫異。
「呃……我……我……」李綻巧疑心自己是不是耳鳴了,因為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好空洞,也好像是從遠處傳來的。
程遇無語地等待她的下文。
「我……我只是……只是……想跟你說……」明明早就在心裡打好草稿了,為什麼現在卻全忘了呢?
「嗯?」他對於她的吞吐感到納悶,是什麼事情讓她這麼難開口?
「說……說晚安。」她又瞟了一眼時鐘,覺得時間晚了,說晚安應該總沒錯。
「晚安。」他本能地回應。
「啊?那……那沒事了,再……再見……」
「再見。」他有些失笑,但為了免除她的尷尬,所以力圖嗓音的鎮定。
李綻巧瞪著自己手裡握著的話筒十秒鐘,然後才放回話機上。
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笨蛋,凝聚了幾個小時的勇氣才撥出電話,結果「分手」的話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程遇低沉的語氣雖然淡淡的,但卻沒有讓李綻巧有冰冷的感覺,也就是這種感覺讓她說不出自己原本想說的話。
「鈴──鈴──」
乍響的電話鈴聲嚇了猶在神遊的李綻巧一跳,她連忙接起電話,「喂?」
「綻巧?」
是程遇好聽的聲音,李綻巧臉紅心跳地發現,他喚她的名字時聲音更好聽了!
「程……程遇,我……我是。」他打電話來做什麼?李綻巧又驚又疑,說話也囁嚅起來。
「還記得明天晚上的晚場電影?」他的聲音顯得比稍早之前「清醒」許多。
「記……記得。」喔,對了……他們是約好要看電影的。她喚回記憶。
「我去接你?」他表達出男士應接送女士的義務。
「不……不用了啦。」她不想讓他到她的住處。
「你自己到戲院?」
「嗯。」她點點頭,隨即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笨了,電話線那頭的他哪能看得到她的動作呢?
「明天或許會下雨,記得拿傘。」他注意到近來天候的不穩定,提醒著她。
「好……」這回她記住別再做點頭那種無謂的動作了。
當程遇道再見斷話之後,李綻巧又再度看著手上的話筒發了十秒鐘的呆,才以極緩慢的動作掛上電話。
他不算非常體貼的體貼,竟讓她莫名其妙地覺得一陣感動,心裡悄悄甜孜孜地發酵著,也咕嚕咕嚕地冒著喜悅的泡泡。
明天看完電影後再跟他說要分手的事好了!
她無意識的走到衣櫃前,翻翻揀揀地挑選著明天赴約時想穿的衣服,神情慎重得就像是在挑選赴國宴的禮服一般……
第二章
城市中的空氣和雨後的溽濕,交融出沁涼黏膩的氣味。
李綻巧搭公車到站,撐開傘下車時便後悔了。
她身上穿的是從衣櫃裡千挑萬選的絕佳搭配──圍裹式的青黃色印花平紋絲質上衣,以及斜裁花色綢緞裙;腳上那雙嶄新的鞋是前陣子痛下決心買的,而現在正淒慘地踩在路面的水窪裡。
她雙腳每邁開一步,帶泥的雨水除了泡濕原本光潔的鞋面外,也一點一滴的濺上她裙擺下的小腿肚。
回頭望著呼嘯而去的公車,李綻巧腦海中突然湧出她國中時代那段搭公車上下課的記憶。
那幾年,就算是刮光了行道樹葉子的冬季寒風,或是溽夏中吹落招牌、打破窗戶、拔起電線桿,甚至是能將老太太吹到水溝裡去的颱風,都不曾讓她錯過早晨七點整的那班公車,因為,在那班公車上有著她青春的憧憬──
一個下一站下車的他校高中男生。
因為有那個高中男生的存在,讓公車裡的空氣永遠像是置身草原般的清新、聒噪歐巴桑的聲音變得天籟般悅耳、摳鼻孔的小學生看起來也像天使般可愛,就連司機先生粗魯的緊急煞車,都是種為了令她顯現出嬌弱的體貼。
偷偷地看他線條分明的側臉、悄悄地注意他穿哪個廠牌的球鞋,她意外地發現少女情竇初開的滋味是多麼甜美又酸澀。
那個從未交談、也不曾結識的男孩,是她冬季晨起洗頭梳發、睡前減肥搖呼拉圈的超強動力。
少女的暗戀可以是很漫長的!或許像是拓印作用一樣,第一眼刻入少女心坎的人,奠定了她日後選擇對象的雛型。踩著困難的腳步逐漸接近電影院門口,李綻巧心裡也逐漸浮起曾偷瞄那男孩制服胸前的字樣。
程遇!她突然停止行進,以至於身後的路人差點反應不及地撞上她,越過她身旁時,路人還生氣地瞪了她一眼。
記憶中的朦朧輪廓慢慢被勾勒出來。
不會吧?
他……是他嗎?
真會有那麼巧的事情嗎?李綻巧又再度邁開腳步,雙腿前進的速度和她的心跳成正比。她腦海中跳出一個念頭──快去仔細看看程遇的臉再對照一下記憶,她應該就能解開心中的疑惑。
※ ※ ※
「程……程遇……」
走到戲院騎樓下收起雨傘,李綻巧原本以為她必須在人群中努力搜尋才能辨認出哪個人是程遇,畢竟她還不能確定自己已經記住他的長相,但是當她一看到那個有著似笑非笑表情的男子,她便明確地認出他來。
「初次見面,我是小米,今年七歲,念仁愛國小一年甲班,我是我們班上照顧金魚的金魚股長,請阿姨多多指教。」一個童稚的聲音響起,小男孩雙手併攏在肚子上向李綻巧鞠了個躬。
「啊?小米你好,也請你多多指教。」
李綻巧的視線隨著小米的聲音,由程遇臉上下移至他身邊的小米。
近幾年,每當有小孩子稱呼她為「阿姨」而不是「姊姊」時,她就有種不勝唏吁的落寞。
難不成程遇已經結婚了?而且連小孩都有了?
還是……離婚了?
或者是……妻子去世的鰥夫?
李綻巧從來就不否認自己是個想像力豐富的女人,只是她現在很氣自己,怎麼想像力會這麼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