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她只是應付我……」方纔她哭訴的一幕一再出現他眼前,圓圓黑眸也漸漸溢滿水光,接著,大顆淚珠掉了下來,一滴,兩滴,像下雨般滴個不停了。「大姐,嗚,我的心好痛,好痛啊。」
「小弟呀,」大紅狐的眼眶也濕了。「這是你長大的代價,大姐也不想你傷心難過,可你要成仙,就必須認真修行,不能再玩了。」
「我喜歡柔兒啊,我沒有害她,我希望她快樂、平安……」
「唉,你為她做了那麼多事,她一句妖怪就全打翻了,你還執著什麼?世間情愛就是這樣,沒有一定的道理。你喜歡她,她不見得會喜歡你,總要你情我願,這才有好結果。」
「好苦。」心絞,淚流,苦痛不堪。
「你既然嘗過了,就知道為人苦,情愛苦,世間皆苦。我們這麼努力修行,也是為了拋卻塵俗雜念,離苦得樂。」大紅狐很難得地正正經經、苦口婆心勸說;「人歸人,仙歸仙,道不相同,不相為謀。你這回人界走一回,當作是一次苦修,大徹大悟之後,你就能清心了。」
「大姐,你清心了嗎?」
「我本來就清心自持,又不像你一頭栽了進去,差點救不回來。」
「你沒喜歡過任何人嗎?」
「沒有。」大紅狐斬釘截鐵地道。
「我拿走你的繡鞋,你不也執意要拿回去?」
「這不同。繡鞋不見了,再縫一雙就有。人家怕你,不喜歡你,你再追回來也沒用;她的心不在你這兒,你強留她只是讓她痛苦。」
「我不要柔兒難過……」可自個兒的淚珠怎麼滴個沒完沒了呀。
「這就是了。你要她好,就讓她去吧。小弟,該放手了。」
「嗚……我好難受……」小白狐仰頭望天,那兒卻只有一片黑暗。
「你該回姑兒山了。大姐也是為你好,你心性單純,只要心無旁騖,認真清修,一定有希望修得正果。」
「嗚,城裡還有爹娘……還有石家的事業……」
「你叫石伯樂不要執著,不要留戀世間一切,你自己還不是固執得像一塊石頭。」大紅狐又是一歎,仍耐心地道;「那個貪得無饜的楊西坡不是讓你拔除實權了嗎?龍虎獅豹也學會擔起重任了,石家二老注定喪子,你玩夠了,也是時候讓他們接受應有的命運了。」
「嗚嗚,大姐,好痛啊……」
淚眼看月,下弦月像一把利刃,不斷地刨剜著他的心。
好痛!痛死了啦!他這顆小小的心臟哪能承受如此劇痛!
他再也撐不住,無力地趴倒屋瓦,慘淡淡的月光投射在他的身上,一身白毛也變得慘淡淡了。
*** *** ***
暗夜多雲,石家院落瀰漫著一股鬱結的沉重氣氛。
「少奶奶,你這邊走。」小珠提著燈籠,走在前頭,回頭幽幽地道;「少爺昏迷三天了,要不是大龍去請你,你都不想回來看少爺嗎?」
原來,他已經離開三天了。曲柔用力咬緊唇瓣,克制住淚水。
她也躺了三天,渾渾噩噩,每天昏睡流淚,完全不敢揣測外面發生的事情,娘和大哥大嫂他們也不敢跟她說。
「你們那天吵架了嗎?」小娥越說越氣。「少奶奶,你怎能說走就走……你知道少爺那麼喜歡你,他不能沒有你,你好狠心啊!」
就讓她承擔一切責難吧,曲柔艱困地移動腳步。她將他推入了地獄,而今她也是走在通往自己的地獄之路。
「雖然你負了少爺,可我們四大隨從和四大丫鬟覺得,還是得請你回來;說不定少爺聽到你喊他,他就醒來了。」小姬懷著希望道。
「到了。」小暑推開房門。
「少奶奶,你回來了……」四大隨從守在床前,神情憂愁,一見曲柔到來,個個露出期盼的目光。
「相公他一直在睡覺嗎?」曲柔緩緩地走到床前。
「少奶奶,那天晚上你沒跟少爺回府,吃過晚飯後,少爺喊頭疼,躺到床上就再也沒有醒過來……」石大龍拿手背抹去眼角淚水。
「少爺的脈象很弱,餵他吃藥全吐了出來。」石大虎含淚道。
「大夫說再這樣下去,撐不過七天呀!」石大獅哭道。
「少奶奶,你救救少爺呀!求你快救他啊!」石大豹哀求道。
曲柔坐到床沿,靜靜地凝視那張死白顏色的娃娃臉。
他還在呼吸,也有心跳,卻是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相公,我來了,你聽到我在說話嗎?」她輕輕地撫摸他的臉,一再地摩挲,觸手的冰涼終於讓她掉下了眼淚。
那對圓圓的深黝黑眸不再張開看她,更不會朝她綻開呵呵傻笑。
她手指顫抖,揭開他枕頭下面的墊褥,那裡貼著七片樹葉,三片已經枯萎乾涸,第四片的葉尖剛轉為枯褐色。
這是假的相公啊!還有四天,他就會停止呼吸心跳,讓這個葉片變成的軀殼成為真正的死人,結束石伯樂的一生。
「相公……」她心口一痛,明知這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假人,她還是試圖撫弄他的胸口,想要看他耐不住搔癢,一躍而起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抓了又抓,搔了又搔,床上圓滾滾的身軀還是沉寂不動。
她渾身發冷,心痛如絞。沒錯,他已經走了,被她刺得傷痕纍纍,傷心欲絕離開了——不,也許他覺悟了,認為她移情別戀,是個不專情的壞姑娘,不值得再喜歡了……
「相公!相公!」她淚如雨下,拿起他冰冷的圓胖手掌,貼在自己的臉頰,不住地廝磨親吻,想要留住這份最後的親密感。
「你還哭……」身後傳來哭叫聲。「我的伯樂孩兒被你害死了!」
「石夫人。」曲柔站起身,含淚望向來人。
石夫人渾圓的身形明顯瘦了一圈,神情極為憔悴,她身邊的石鉅象亦是愁眉不展,在他們身後還有大夫、楊西坡和幾個熟識的掌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