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隆冬十二月,白雲紛飛,銀花一片,山峰綴上銀妝,枝椏上結寒凝霜,結成各形各色的冰花,在花苞綻放之前,由它替代樹杪的熱鬧。
天地間,萬物凋敗,寒風疾勁,捲走世間所有的溫暖,獨獨殘留冰冷透寒的低溫。
今日,飛雪驟降,在漫漫天地裡旋舞未止,京城中黑壓壓的飛簷全染上艷白色的風采,天際一方暗色沉寂,平時熱鬧繁華的街景不再,僅餘淡色的雪地。
有道墨黑的身影騎著馬,出現在人跡寥寥可數的玄武大街上,跨下黑馬吐出兩團白霧,騎馬少年嘴裡呼著輕煙,瞳眸燦燦發亮,比夜裡星斗還要明亮。
少年是難得一見的英挺俊儔,可他的氣息卻比凜冽的風雪,還要冷凝。
馬兒穩定地朝前方奔馳,少年對於自己的騎術,有相當的自信,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他都能隨心所欲操縱馬匹。
儘管連日趕路,他的臉上卻未有半點倦意,依舊風采飛揚。此時歸心似箭的他,只盼能早早回歸住所,卸下一身風塵疲累。
時辰不算晚,天色卻暗得宛若黑夜。冬天日頭西沉得早,加上年終歲末的腳步已近,許多商家行號總在這段時節早早歇業,街道上的景象更顯蕭條。
突地,少年像是看到什麼,墨黑的眼底閃著奇異光彩,他拉高韁繩翻身下馬,然後拉著坐騎走至街角。
街邊牆角有道蜷曲、受不了天寒頻頻顫抖的人影,那人身上衣服破舊不堪,飛雪壓得那小小身影動彈不得,若非是那雙深邃的大眼仍閃著光輝,否則絕對沒人敢肯定她還活著。
少年居高臨下站在那個女娃面前,薄唇緊抿沒半點笑意,眼底也無一絲慈悲同情,彷彿正在觀賞臨死前的牲畜即將嚥下最後一口氣的好戲。
女娃能感受到他眼底傳來的嘲弄,她的眼中閃著不屈服的光彩。那雙大眼超乎少年所想像的堅韌,他本以為隨即能見到她魂歸西天。
雙方對峙許久,少年靜靜賞玩著她垂死前的掙扎,目光極為冷淡。
女娃明白她的生命有如螻蟻,壓根沒人同情,但她即便會死,也不想死在他嘲諷的目光下。她是人,不是畜牲,不要用那種鄙視的眼神看她,她有自尊的。
女娃眼底含著水氣,咬牙忍住肌膚暴露在冷霜底下的刺痛,她明白自己快要死了,但不要是現在。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身後出現一個男人的身影。
「大當家,怎麼了?」男子拭去額間上的汗,他策馬緊追在主子身後,看見主子的坐騎停在大街邊,因此停下來察看。
少年回過頭去瞟他一眼,似乎在暗諷他的不擅騎術。
「小的已經盡力了。」男人道。
少年沒把男人的話聽進耳底,現在他只對這處於垂死邊緣的娃兒興味盎然。
「大當家,你……」順著主子的視線看去,見到女娃小臉慘白,僅存最後一口氣,雖說男於心地也沒多仁慈,但看到這等慘況也覺得於心不忍。
「咱們快快回府吧!」他知道主子無情,卻沒想到竟殘忍到這種地步。
女娃的眼中透出一股怨。她好恨,恨這男人眼中的冷漠,她連死都要如此沒有尊嚴,她好恨……他彷彿在催促她為何不早早步上黃泉,讓他得償心中所願。
漸漸地,她失去了知覺。在失去意識前,有道黑色披風從她頭上罩下,一股屬於男人的陽剛氣息緊緊包裹住她,為她擋掉外頭的風雪嚴寒,並將她牢牢地鎖在胸前。
「大當家……」隨從模樣的男人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我要她。」少年頭也不回地抱起她翻上馬背,眨眼間,如風馳電掣般奔去。
那日,霜雪落得好大好大,寒風淒冷地刮在京城的街道上,一前一後的馬蹄聲,在雪天裡顯得十分響亮……
第一章
「墨兒姐、墨兒姐!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吧!」
正在交代瑣事的墨兒,聽到屋外由遠至近傳來陣陣討饒聲,忍不住歎口氣。這慘劇天天上演,哪時才能正式終結?
她簡單再囑咐幾句,差走底下的人,準備解決眼前棘手的燙手山芋,哪知才剛轉身,肩上已多了顆啜泣未止的頭顱。
「嚇——」墨兒嚇了一大跳,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擰起秀眉,好聲詢問。「又怎麼了?」美好的早晨,就從這小子的雞貓子鬼叫起,正式宣告破裂。
「大當家好凶喔,他叫我滾耶……」小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育升,你又做了什麼事惹大當家生氣?」昨天是更衣時拿錯腰帶,前天是遞來的濕帕太涼,大前天是鞋子拿錯腳……這下又是怎麼了?
「我什麼也沒做呀,我不過端盆水進去,他就叫我滾出去。」小廝抱著她哭得好不傷心。「光看到我的臉,就叫我滾,你說這是不是很傷人、很過分?」
墨兒拍拍他的肩。「不是只有你覺得他傷人,他過分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大伙全受過他的氣。」
「但我覺得他……對我特別凶!」小廝哭得滿腔鼻音,話說得不清不楚。「大當家是不是跟每個人有仇呀?我不要服侍他,求你把我換掉,任何粗活我都肯做,只要能離大當家越遠越好,我願意做牛做馬報答你。」
「育升呀,這話我已經聽了五年多了,當初你來應徵的就是侍奉大當家的工作呀!」雖不想把話說絕,但墨兒仍覺得有其必要性。
「我不要啦!我要辭工,不然你把我掃出門吧,就當沒我這號人物存在,我要走,現在就要走。」育升哭哭啼啼個沒完,完全沒男子氣概,像個小孩般耍賴。
墨兒從袖裡掏出一紙契約。「這是你的賣身契,還記得嗎?要做滿十五年,才能解約另覓自由。」
哪知一聽到還得捱這麼多年,育升哇地一聲,再度哭得驚天動地。「你乾脆把我殺了,不然就到官府告我毀約,讓我到牢裡吃牢飯算了,我就是不要再侍候大當家。」